独立建国还是冲突内战——伊拉克库尔德问题将走向何方?

  • 来源:当代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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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8-03-05 16:37

9月 25 日 , 伊拉克库尔德地区(以下简称“库区”)自治政府不顾伊拉克中央政府的强硬警告和国际社会的普遍反对,在库区管辖的杜胡克、埃尔比勒、苏莱曼尼亚三省,以及近年库区在打击“伊斯兰国”斗争中占领、但与中央政府存在管辖权争议的基尔库克等地区举行独立公投。27日,公投委员会宣布收到 300 多万张有效票,民众投票率高达 72%,其中92.73% 的民众支持库区独立,库区自治政府主席巴尔扎尼高调宣称公投取得了胜利。

10 月 16 日,作为对库区公投的惩罚性举措,伊拉克政府军对库区控制的争议地区发起军事行动。经过小规模交火后,政府军在 48 小时内轻取基尔库克、辛贾尔等重镇,重挫库区实力和向独势头。库区武装称,此举是中央政府的“公然宣战”,并与政府军在库区边界地带再度激战。一时间,库区与中央政府关系紧张,伊拉克爆发冲突甚至内战的风险上升,引发国际社会高度关注。

伊拉克库区为何执意举行独立公投

一、为何是库尔德人

库尔德人是中东五大主体民族中唯一没有独立建国的民族,目前全球总人口约 3500 万,其中 3000 万生活在伊朗、伊拉克、叙利亚、土耳其四国交界的库尔德斯坦地区。库尔德人带有浓厚的悲情色彩,历史上从未建立过独立的库尔德民族国家,其聚居地区先后被波斯、希腊、罗马、阿拉伯、土耳其人征服占领,最终被一分为四,化归当前的伊拉克等四国。一战时期,英、法等国曾胁迫战败的奥斯曼帝国签订了含有库尔德斯坦地区自治和独立建国条款的《色佛尔条约》,这是历史上库尔德人最接近独立建国的一次机会,也是迄今为止四国库尔德人谋求自治独立的主要法理依据,但最终这一进程被土耳其凯末尔政府打断。此后,以色列宣布建国、南苏丹从苏丹分离独立,这些事件进一步刺激了库尔德人的独立意愿。正如此次公投前夕,伊拉克库区主席巴尔扎尼所言,“实现独立是库尔德民族的百年梦想和合法权利”。

二、为何在伊拉克库区

伊拉克库区在四国中自治水平最高、综合实力最强,也一直是地区库尔德独立运动的“领头羊”。与土耳其、叙利亚、伊朗三国库尔德人遭受政府高压、严管、同化,独立运动难成气候不同,伊拉克库尔德人早就实现了高度自治,并具备了政治实体的基本特征。从历史上看,伊拉克库尔德人早在 1970 年就与复兴党政府签订了自治协议 ;1991 年海湾战争后,在美、英等国在伊北部划定的“安全区”实现了事实上的自治 ;2003 年萨达姆政权倒台后趁机控制北部三省,自行成立了自治政府和议会。从政治上看,2005 年伊拉克通过了新宪法,成为了联邦制国家,库区正式获得自治权利,建成了立法、司法、行政等一整套完备的政权架构,并拥有一定规模的武装力量。从经济上看,伊拉克库区的资源禀赋在四国中最好,农牧业发达、油气资源丰富,经济自给能力较强。特别是在 2014 年库尔德人控制了石油重镇基尔库克后,库区掌握的石油储量占到了伊拉克全国的70%,并通过土耳其直接开展对外石油交易,经济实力进一步增强。从引领库尔德独立运动来看,伊拉克库区早在 2005 年就举行过一次非官方的独立公投 ;伊拉克库族还积极支持叙利亚、土耳其库族的独立运动,并曾召集多国库尔德组织举行“库尔德斯坦民族大会”。

三、为何选在此时进行独立公投

2011 年“阿拉伯之春”爆发、特别是 2014 年“伊斯兰国”问题凸显后,中东地缘版图和政治秩序急剧变化,形势出现了一系列有利于库尔德人的变化。一是叙利亚、伊拉克、土耳其等国形势起伏不定,中央政府控制局势的能力遭到不同程度的削弱,对库尔德人的政策有所松动。二是库尔德人的整体实力和独立反抗意识同步增强。在伊拉克,库族在打击“伊斯兰国”的斗争中趁势控制了基尔库克、尼尼微等省份,控制区域扩大了 40%。在叙利亚,库族武装趁乱控制了东北部地区,并仿照伊拉克库区自治模式建立起了“罗贾瓦——北叙利亚民主联邦”。在土耳其,库尔德背景的人民民主党进入议会成为合法政党,另一支激进力量库尔德工人党不断加强与政府的武装对抗。三是库尔德人作为抗击“伊斯兰国”的主要力量之一,受到国际社会经济、舆论、武器和培训上的支持,以及美国、俄罗斯、欧盟等大国的借重,自认为当前的“时”和“势”都在库尔德人一边。特别是走在独立运动最前列的伊拉克库区,视当前为一战以来实现独立建国的最大机遇,并且其担心随着打击“伊斯兰国”的斗争接近尾声,各方对库尔德人的关注、支持、借重下降,急于抓住最后的“窗口期”推进独立公投。

四、为何是库民党和巴尔扎尼

五、

库民党和巴尔扎尼不顾各方劝阻执意力推库区公投,也有为即将举行的库区大选造势谋利的内部考虑。库区原定于 2017 年 11 月 1 日举行议会选举和主席选举(由于独立公投引发紧张局势,10 月 18 日库区选举委员会已宣布推迟两项选举),这两项选举对库区第一大党——库尔德斯坦民主党以及库区自治政府主席、库民党领导人巴尔扎尼而言,均至关重要。一方面,尽管库民党在库区议会、政府保持了第一大党的强势位置,但近年来与库尔德斯坦爱国联盟、改革运动等库区其他政党的政见分歧和权力斗争趋于激烈,在此次议会选举中遭遇其他政党联手制衡和反超的可能性上升。另一方面,巴尔扎尼已连续 12年担任自治区主席,严格意义上来说当前处于超期“非法”执政状态,而且根据有关法律不应再谋求连任。近来关于巴尔扎尼家族及其本人的腐败传闻也有所增加,对其声望造成负面影响。库民党和巴尔扎尼有意利用库区民众对独立建国的巨大热情为自身政治需要服务,借独立公投转移关注、改善形象、甩开对手、赢得民意。

独立公投遭致外患内忧,伊拉克库区陷入艰难境地

伊拉克库区独立公投遭遇了伊拉克政府、周边国家、国际社会的普遍反对(全世界仅有以色列一国表态支持),再加上库区“先天不足”和内部分歧严重,公投后的库区陷入多重困境。

一、遭遇伊拉克中央政府的强硬打压

伊中央政府反对库区独立的态度坚决,拒绝就公投问题与库区进行任何谈判,出台切断库区对外国际航线、收回边境口岸和油田控制权等一系列反制举措,对库区的对外交往、物资供应造成重大影响。10 月 16 日政府军对争议地区采取军事行动,从库区武装手中轻而易举地夺回基尔库克、辛贾尔等地的控制权,不仅显示出伊政府军相比库族武装在数量装备和作战能力上的优势,也令伊库区丧失了2014 年以来占领的大片区域,特别是丧失了基尔库克这个重要的“油库”和“钱袋子”,整体实力和财务状况将大幅受挫。库区与中央政府关系也陷入紧张对峙和冲突交战状态。

二、面临土耳其、伊朗、叙利亚等周边国家的联手遏制

伊拉克库区地处土耳其、伊朗、叙利亚三国包围之中,没有任何出海口,犹如孤岛,很容易遭遇孤立封锁。而三国又都存在库尔德问题,担心伊拉克库区独立刺激本国库尔德分裂主义,影响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因此阻止伊拉克库区独立成为三国的共识和“红线”。特别是土耳其和伊朗两国,一个握有伊拉克库区石油对外出口的生命线、牢牢扼住库区经济命脉,一个深度渗透库区安全和政治、拥有影响库区稳定的多种手段,两国关闭与库区相邻边界,加强在边界地区的军力部署和联合军演,保留对库区采取军事打击的选项,对库区形成高压遏制态势。

三、缺乏主要大国的默许支持

伊拉克库区自视在打击“伊斯兰国”斗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得到美国、俄罗斯等大国的借重支持,而欧洲素有同情库尔德人的传统,认为举行独立公投有望得到大国的默许支持。然而,主要大国在战略层面并无接纳伊库区独立建国的意愿。美国当前中东政策的重点是反恐和遏制伊朗,并不希望库尔德问题扰乱节奏,仍然希望维护 2003 年伊拉克战后美一手构建起来的伊现有国家框架。俄罗斯虽与库民党深有渊源,但更多视库尔德人为同美国博弈、调动与地区国家关系的一张牌,不会为伊库区独立兜底撑腰。欧洲内部民族主义和分离倾向抬头,同时深受中东形势动荡和难民问题的困扰,对库区独立持谨慎态度。各大国不仅在公投后公开表态反对库区公投和独立,对伊拉克政府军对基尔库克的军事行动也基本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令库区陷入更大的孤立和被动。

四、库区内部意见不一、内斗加剧

库区的两个主要政党,库尔德斯坦民主党和库尔德斯坦爱国联盟各有不同的势力范围和武装,存在库区主导权之争。库民党把控库区政局,力推举行独立公投,希借公投抬升民意支持。库爱盟处于劣势,既反对巴尔扎尼独揽大权,也认为独立条件并不成熟。同时,由于伊拉克两任总统均出自库爱盟,库爱盟与伊中央政府关系更为密切,有意借独立问题周旋于中央政府和库区之间,提升该党地位。另一方面,库区各方对公投前景和独立路径也未形成统一认识。有的主张与中央政府谈判,将基尔库克等争议地区收入囊中,实现更大区域的自治;有的主张向中央政府提出从“联邦制”走向“邦联制”,实现更高水平的自治 ;有的主张在公投后立即启动独立程序,甚至提出在 1—2 年内实现独立建国。伊政府军出兵基尔库克进一步加剧了库区内部倾轧。库区主席巴尔扎尼第一时间指责其政治对手库爱盟向驻守基尔库克的库族武装下达了撤离指令,导致基尔库克失守 ;库区其他政党和力量则批评是巴尔扎尼和库民党执意举行公投导致了库区当前困境。11 月 1 日,库区主席巴尔扎尼正式辞职,库区内部的分歧角力仍在发酵,导致形势更趋复杂。

库尔德问题或成为中东地区的新热点

一是伊拉克形势更趋动荡。公投事件和基尔库克之战导致库区与中央政府矛盾激化,双方恐将陷入深度对立和武装冲突。一方面,库区被独立公投激发的政治期待遭遇中央政府的“当头一棒”,可能引发强势反弹,不排除库区突然宣布独立或采取其他报复性行动的可能。另一方面,基尔库克涉及库区核心利益,也是库区付出沉重代价从“伊斯兰国”手中夺取的,不会甘心轻易被中央政府收回,双方恐将针对基尔库克展开拉锯战。但也应看到,库区与中央政府强硬中都保持了一定克制和灵活,美、俄等大国也从旁敲打警告,双方爆发全面对抗进而引发伊拉克内战的可能性不大。

二是叙利亚问题更加难解。叙利亚与伊拉克的库尔德问题具有较强的相似度和关联性。近年来,叙利亚库族在美国的支持下实力不断增强,在打击“伊斯兰国”斗争中占领大量区域,并参照伊拉克库区模式在叙北部建立库族自治区,与南方巴沙尔政权两强并立。伊拉克库区举行独立公投并与中央政府冲突对立,一定程度上给叙利亚形势发展蒙上了库尔德阴影。叙库族担心遭遇伊库族类似命运,势必加强地盘争夺、权利固化,也可能预留后手 ;巴沙尔政权警惕叙库族自治和独立倾向,或将适时对叙库族出手打压遏制。再加上美国、俄罗斯、土耳其、伊朗等各方对待巴沙尔政权和库尔德人的不同立场和幕后角力,叙利亚问题恐将更加复杂难解。

三是反恐进程或遭受影响。伊、叙两国同为“伊斯兰国”的策源地和地区反恐战争的主战场。近三年来,伊、叙两国库族武装在打击“伊斯兰国”,特别是收复阿勒颇、摩苏尔等要地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与政府军也达成了一定的默契和配合。在伊拉克库区与中央政府交恶的新形势下,伊中央政府势必增加在库区周边的军事部署,库区也会将精锐力量掉头对向政府军,双方对反恐的关注、投入和配合恐将下降。同时,叙利亚库族的反恐意愿和心态可能发生微妙变化,“伊斯兰国”等恐怖组织残余也可能借机重新集结反扑。伊拉克及地区反恐进程恐将受到消极影响。

四是大国介入和博弈更趋复杂。库尔德问题涉及伊拉克等多国政局和版图,牵动地区民族、教派矛盾和反恐形势,越来越成为域内外大国插手地区事务、实现本国利益的工具。美国、俄罗斯、土耳其、伊朗、沙特、以色列等国均有自身考虑和不同利益,也有各自的抓手和代理人,外部干预导致地区库尔德问题交织联动更趋复杂。目前看,伊拉克库区公投事件及后续冲突已经刺激库尔德问题升温,域内外大国将进一步加大对库尔德问题的介入和博弈。库尔德问题可能成为中东地区的新热点和风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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