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过去而来的朋友

  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一个几乎要从记忆中消失的朋友,一个曾经在生命中占据如此重要地位的朋友,一个曾经无话不谈塑造了彼此个性的朋友,突然从“过去”这张大网中出现,抓住你已经不那么年轻的手,传来一个确认存在的讯息,从你已经摇摇欲坠的现实中变得清晰。究竟出于怎样的原因?

  孤独?彷徨?发自内心的喜悦?亦或是无聊?太想知道你的一切?还是太想让你知道他/她的一切?如果是恋人,那必是会有一个原因,足以支撑起上述一切的一切。然而,只是一个朋友,一个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对于害怕怀旧的人来说,对于“过去”过于平淡的人来说,也许从情感上还不如某个新认识的朋友,但无论如何,生命中有一部分是属于他/她的,关于他/她的,甚至是就是他/她的。

  她拿起听筒,听筒的另一端连接着过去。你以为已经过去的过去,却依然把它巨大的影子投向当下,无需辨识,就会发现你和过去的你是如此相似。所有以为改变的部分如同月亮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只要接受并反射一束来自过去的光,那些凸起与凹陷就会瞬间变得平滑,至少可以骗过双眼。

  所有复杂的心境都比不上重新联系上的那一刻大脑中的混乱,是为何忘记了永不相忘的誓言?难道就是因为太年轻、太天真,所以不该有如此沉重的誓言?胸腔中那颗微微颤动的心确曾如此真挚、纯良,真心相信。尽管后来岁月告诉我们,誓言本应无声相守。

  她想说这么多年来,自己并无长进,她想说这么多年来,其实已经忘记,这么多年来,一些岁月的痕迹被永远压在箱底,变成了不能说的秘密。爱与恨都可以被忘记,只要你选择去忘记,或有意识不再想起,然而哪怕是一段与过去联系的蛛丝,都会在若干年之后引动心绪,更何况是一个人,一个曾经是如此亲密的人。他她会突然成为时间的中介:回到过去不需要超越光速的时光机,只需要一个打开记忆的触发器。

  她想告诉他她,这些年自己做了多少蠢事,自己依旧是个蠢蛋,但很多时候,在张口的一刻,传达的却是足以骄傲的部分,人的自尊与骄傲总是如此愚蠢地充当阻碍彼此关系的砖墙。坦诚阴暗在世俗中成为最坏的,在神圣中却是美德。人总是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维护着自己卑微的自尊,用言辞为自己辩护,用伪善在自己四周砌起漂亮的殿堂。但今天,她想告诉他她,一个从过去走来的人,一个能从过去跋山涉水找到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渺小与可悲,自己的可笑与可鄙。

  她真的善于忘记而非想起。大声地去爱去恨的幼稚已经从她的生命中褪去,因为她已经不再年轻,因为她开始懂得谦卑地活着胜过繁花似锦。然而,那些曾大声去爱去恨的年代与青春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呢?难道只是等待着时光将其清扫到一只叫做“过去”的垃圾箱,等待着记忆自动将其清除?唯恐其打扰了现在的意义,唯恐被斥责为“不现实”。一个从过去走来的朋友,正紧密地和这些意义联系在一起,等待着你张口问一声“好么”,等待着你去拥抱过去。

  她感觉被伍尔夫称作记忆的藤蔓,这一刻是如此真实地缠绕在现实上面,如此温暖地抚慰着因遥远而悸动的灵魂。《追忆似水年华》里的玛德莲娜小蛋糕被某位高高在上的女士解读为和奥巴马连任一样的重大事件,果真如此么?也许每个人只能获得从自身层面出发的体悟,在她,此刻的玛德莲娜点心就是他她,这个从过去而来的的朋友,是他她激活了她的记忆,让似水的流年如光影般波动,从她的肉体与灵魂的深处流过,令此刻的现实变得芬芳四溢。她不懂什么升华亦或是创造这么高深的东西,艺术家笼罩的神性光辉与她卑微的世俗之间,总有一方要稍稍探出头来——小荷才露尖尖角——她此刻要从记忆管道的深壁中把体验的触手向外伸展出去,伸向天空,伸向蔚蓝的未知。

  她已不想再去区分什么是“重”、什么是“轻”,就让生命中那些该下沉的深潜,该上升的向无限处攀升。除了努力区分与归类,世人还可以顺应。那些被克尔凯郭尔称之为“惰性”的浑浊着东方文化的沉淀物,有其自身的价值,可以不被放入到百科全书里去,也不用非要去那轻盈的希腊一较高下,就这么在文化底部扎实地沉淀着,天荒地老,直到有一天需要成渣泛起,那必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如若那天有你、有我、有他她,依旧是四目相对,面沉如水地面对这沧海桑田,相互感应的生灵最终会找到彼此。

  她忽想到:莎乐美无需砍下施洗者约翰的头颅,就可获得从肉欲中的救赎,只要善用她的眼,善于用目光摒弃而不是四处觊觎。她要摒弃的既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而是阻隔在两者之间一切陈腐的意识,她要追寻的既不在过去也不在将来,只是此刻彼此相互吐纳的气息。人也许会相忘于江湖,但依然血脉相连,呼吸相接,一切联系都镌刻在生命的最深处。只要有足够的时空,那些自深深处的联系有一天,会让你找到我,让我找到你!

  你从过去走来,我在现在迎你,如果卑微者能言永恒,此刻即是永恒。

  文/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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