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梅西认清自己是谁

　　看台上的马拉多纳双臂环抱，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正拥抱一座神。那何尝不是全体阿根廷球迷那一刻的情绪？在世界杯的第三场，梅西终于进球，球队终于胜利。

　　一场关键的胜利，一粒漂亮的入球，一个复活的梅西，一支重新昂扬的阿根廷队，以及若干名宿对球队进入淘汰赛后的前景预测。在这样的喧嚣中，人们很难平静。

　　不管阿根廷队接下来的路会怎么走，梅西至少在事关出线的生死战中，勇敢地认清自己的人生剧本——梅西，你不是马拉多纳的续集，不是下一个阿根廷巨星的前传，更不是你的朋友的外延。在世界杯上，你应该继续大胆冒险下去，因为你终究会告别世界杯，告别球坛。

　　被压力围困的神

　　圣彼得堡，克雷斯托夫斯基球场。数量众多的阿根廷球迷，把看台装点成了蓝白色。梅西没有让他的同胞等太久，就为比赛带来一次高潮。

　　14分钟，梅西突然提速，大腿一垫，助跑，突入禁区右侧射门，皮球应声挂网。电光石火之间，梅西展示了当世最佳球员的技艺。他左腿和左脚的两次触球以及右脚射门，衔接得天衣无缝，配合跑动的步点，一切都是世界级的。

　　这是一次反击得手。梅西呼唤这样的机会。33分钟，又是一次反击得来的任意球机会。梅西罚出，皮球击中右侧立柱弹出。差点再次破门的梅西抬起头来，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眼中露出渴望。这是阿根廷球迷等待了太久的眼神。

　　第一场对冰岛，在维京战吼中，梅西犹豫了，他罚失了点球。这是梅西走错的一小步，却是对手迈进的一大步。克罗地亚人闻到了阿根廷人受伤流血的气息，气势汹汹地给梅西送来了一场战斗。

　　这届杯赛，谁都看得出梅西的疲惫和无奈。面对维京海盗的后裔，梅西还曾一次次努力带球冲击对手。到了打克罗地亚，他仿佛被对手主动点燃的战火吓呆。他从一开始就在远离比赛，他带着厌战的表情登上球场。比赛中他的跑动少，突破少，射门尝试也少。

　　四年前，尼日利亚队长曾在对阿根廷赛前，给梅西送上生日礼物。但四年后，克罗地亚人鼓舞了尼日利亚人。曾经膜拜梅西的非洲绿鹰，露出了利爪尖牙。伊希纳乔表示，“我喜欢梅西，但对我们的比赛中，我希望他保持安静。”

　　尼日利亚队长米克尔则旧事重提，说2005年世青赛上的梅西“偷走了本该属于他的金球奖”，大有多年旧账今朝还的意思。那届世青赛，是梅西向足球世界露出的第一缕微笑。而13年后，微笑在梅西满是胡子的脸上早已成为奢侈品。

　　凡人梅西和他的挫折感

　　开场不久，梅西在右侧的一次带球，迎来了尼日利亚球员的疯抢，他本场首次被放倒。一旦梅西在禁区前拿球，尼日利亚球员就组成锁链，一圈又一圈向他笼罩过来。重围中，梅西依然向禁区内送出一脚很具威胁的传球，让伊瓜因去冲击大门。

　　对梅西此前发挥不佳的原因，坊间流传各种说法。其中一种阴谋论是，阿根廷队在大赛前失约了和以色列的一场友谊赛；作为回应，以色列派出摩萨德查出了梅西财务方面的黑材料，以此要挟他不得在大赛上表现出色。球迷当然更愿意把想象力用在正途，但这也要看梅西和他的球队有没有给予正确的引领。

　　和马拉多纳以及梅西都踢过球的贝隆说：“梅西不是马拉多纳。马拉多纳有向前驱动球队的能力，是球队榜样，可以仰仗的人。梅西则非常害羞，性格内向。他并不想成为一名领袖。”

　　马特乌斯这样分析如今足球和他那个时代的不同，“我那时每场比贝肯鲍尔在他那个时代多跑3公里；现在克罗斯每场比我多跑3公里。”这是容不下优雅足球的时代。梅西之前，里克尔梅在欧洲职业足球的天地里如流星般划过。梅西有幸得到巴萨眷顾、宽容和打造，但如此鱼水交融的的境况可遇不可求，也是有保质期的。

　　足球大环境下，只有事情改变人。这是崇尚高位逼抢、肉搏压制、空间分割的时代。梅西强大的技术，掩盖了他不到一米七的身高。但在世界杯上，表象被揭开，梅西的弱点被暴露。他的精神，似乎也已支撑不住。

　　很多球迷认为，梅西就该像超级英雄，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他们对梅西不满，是因为他们的想象没有得到满足。梅西或许并没有那么伟大，使他显得伟大的是他的不如意、对他漫长的期待、外界的不知情。他被安放在了不属于自己的神台上。

　　到2016年美洲杯为止，梅西参加了7届大赛，次次都失意而归。他在大赛上的厄运，无论多漫长复杂，实际上会反映于一个瞬间：他大彻大悟自己究竟是谁的瞬间。

　　其实已有球迷开始宽容地对待梅西：如果在球场上下，他都只是想静静地做好本分，而不愿被过多打扰呢？

　　但如果梅西愿意更进一步呢？马斯切拉诺赛前说：“梅西也是人，他肯定会和普通人一样感到挫折，但他渴望扭转当前局面。他想在小组最后一场比赛中，向全世界展示出我们和前两场比赛中不同的一面。”

　　梅西说到做到。这一场，他的脚步又一次像精灵那样跳动、舞蹈。在对手人丛中，他寻找着可以出脚的细碎空间，这和他在场外压力中寻求喘息之机一样艰难。但他一直在努力。

　　而进球后，梅西双手指天，虔诚祈祷。这是给理解他的那些阿根廷球迷的致意，是给专程来俄罗斯和他团聚的家人的感激。

　　当他向深向黑向恶……

　　从进球到射中门柱，梅西在上半场贡献了将近20分钟的华彩。这段乐章如果镶嵌进巴萨的的曲谱，已足够奏出一曲动听的乐曲。但这对于世界杯上处于困境中的阿根廷队是不够的。

　　当尼日利亚获得点球后，两队球员在禁区线上争执不休，一片混乱。此时梅西远远地站在禁区外另一侧，静等比赛回归秩序。梅西可以用才华创造比赛秩序，但一场足球比赛不止进球，还有防守，有勾心斗角，要勇敢，更要谋略。梅西在足球之外，对很多东西都是陌生的。

　　决定能否出线的生死战，阿根廷能遇到尼日利亚，已是上天极大的眷顾。对手曾在此前两届世界杯上被拥有梅西的阿根廷队击败。尼日利亚人这次本来能提前杀死比赛。但阿根廷逃过了又一次点球判罚，接着又等来对手一次门前浪射。

　　不过阿根廷人开始急躁。除了防线紊乱，进攻中，伊瓜因错过了绝佳机会，梅萨试图突破，却直接把球带出界外。梅西没能扛着这样的球队前进，是自己能力不够，还是队友不够格？

　　迪巴拉说过，他发现自己很难和梅西并肩作战，因为后者太优秀。然而这支“平庸”的球队完全可以用团队作战，取得不平庸的战绩。所以，梅西就成了球队漂亮的包装纸。可梅西要证明，即便不进球的他，也不是国家队的一件装饰。

　　被尼日利亚扳平后，阿根廷做出调整，梅西更多出现在中路。他整场的表现，都比上一场积极。当禁区前突破被断球后，他甚至一路回追对手到了中场。

　　人就和树一样。树愈想开向高处和明亮处，它的根愈要向下，向泥土，向黑暗深处，向恶。梅西愈想带阿根廷走向光明，他愈发要沉浸在比赛中，出没于抢截甚至犯规之中。

　　梅西急了。当球队在本方禁区前被判罚任意球时，他上去理论。在尼日利亚人一次次未遂攻势后，梅西艰难地组织反扑。右路、中路甚至左路，都出现他的身影。

　　而胜利是属于团队的。当罗霍把球扫进对手网窝后，梅西兴奋地跳上队友的背，发出胜利的嘶吼。但他的努力仍在继续。

　　补时时分，梅西前场反抢之际贴地滑铲。熟悉梅西的球迷都知道，他在场上的铲球，比进球还少。随后，他更因拖延时间而染黄，多么文雅的一张黄牌。

　　梅西在大赛上的厄运已经够多够久，厄运几乎就是他的处境，就是他。但他决定洗刷耻辱，不接受命运的这种安排。而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奇迹，那不过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

　　“我总梦想自己能够夺取世界杯，为它振臂高呼，为它激动落泪。即使幻想这样的时刻都会让我激动万分，同样，这也将会给成千上万的阿根廷人带来快乐。”梅西赛前表示言，他决心为阿根廷夺取世界杯。

　　“我已赢得几乎所有重要冠军，但仍想赢得世界杯。如果没有和阿根廷一起成为世界冠军的话，我不会从球场上退役的。”救赎、超越、重生。因为这样的梅西，阿根廷人又开始了想象之旅。

　　记者徐丹雷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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