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一万公里：失落的阿克拉，重生的贵屿

　　在非洲加纳地区，有一座“罪恶之城”。这里浓烟滚滚，有毒气体随着浓烟弥漫开来，每天24小时从不间断。附近的居民屡屡患上莫名其妙的疾病，身体出现各种疼痛，却没有人能够具体说出病因。

　　这里位于加纳首都阿克拉的郊外，是非洲最大的电子垃圾处理场，也是全世界第二大电子垃圾焚烧厂。被焚烧的是来自许多国家的电子垃圾。焚烧的目的是要清除掉上面的塑料，获取里面少量的可回收金属。

　　这片地区的土地、水源和空气早已被污染。而到2020年，进口到加纳的废旧电子产品数量还会翻一倍。这一切只会变得更严重，更糟糕。

　　这座被当地人称为所多玛和蛾摩拉（圣经中的罪恶之城）的城市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穷。

　　其实，阿克拉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与曾经的贵屿颇为类似。如果你不了解这座位于广东省汕头市的小镇，那么你可以在搜索引擎中搜索“贵屿”二字，便会发现“电子垃圾拆解第一镇”、“中国最大的电子垃圾集散地”、“全世界电子垃圾的终点站”这样的描述。

　　曾经，这个小镇对电子垃圾的回收利用率达到了90%以上，仅就价值利用率来看，它近乎代表着世界废旧电器回收技术的最高水平。同样是为了发家致富，在2014年的报道里，贵屿每年的电子垃圾产业的产值已达千亿元，是汕头市GDP的一半。街道上拔地而起幢幢新楼，路旁停放着豪华的小汽车，它们的旁边却是黑臭的河水，成堆的旧电脑、旧电视、旧冰箱，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样的环境下，最大的受害者是抵抗力较弱的儿童。在2010年公布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贵屿6岁以下的乡村儿童中有81.8%都患有铅中毒病症，而其源头很可能是电路板碎裂所产生的铅灰，或是熔化铅焊料以提取黄金、铜及其他贵金属和半贵金属所带来的污染。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贵屿青山绿水重现，关乎17万贵屿人经济来源的电子拆解行业正在被大力整治。

　　一面致富，一面成殇

　　无论是阿克拉，还是贵屿，人们都希望通过电子垃圾致富，或者以此作为赖以生活的唯一手段。

　　电子垃圾是指那些被废弃不再使用的电器或电子设备，主要包括电冰箱、空调、洗衣机、电视机等家用电器和计算机等通讯电子产品等电子科技的淘汰品。电子垃圾其实是一个俗称，“电子废弃物”是它真正的名字。

　　在这些废弃物当中，有一部分可以翻新，重新进入市场流通。这个很容易想到，在某些水货网上，总有一些便宜到让你惊讶的电子产品，有些买到手的人还以为自己赚大了，却不仔细想一下价格为什么会这么低廉。

　　不过，翻新还不是致富的主要途径。电子废弃物中含有金、银、铜、铂、钯等，这些是什么？没错，金属，其中一些还是贵金属。有研究分析结果显示，1吨随意搜集的电子板卡中，可以分离出0.5kg黄金、143kg铜、29.5kg铅、40.8kg铁、2.0kg锡、10.0kg锑、18.1kg镍。

　　事实上，智能手机的含金量是从金矿开采出来的金矿石的30倍。根据联合国大学的报告，每年丢弃的电子废弃物包含的原材料价值约650亿美元。电子废弃物中贵金属的含量是天然矿藏的几十倍甚至几百倍，回收成本一般低于开采自然矿床。这样一座“城市矿山”，利润丰厚，可以说是发财的好地方。而拆解电子废弃物就是为了得到其中的贵重金属，并且已形成了一条产业链。

　　翻新或是拆解是针对有用的电子废弃物，那么没用的怎么办？

　　很多不合规的作坊通常是随便找块地，就地焚烧，或者倒进垃圾填埋场。其中大量的有毒化学物质（如半导体和电池中的镉，液晶显示器中的汞，阴极射线管中的铅。）在焚烧或填埋时，会渗入土壤，进入河流和地下水，造成当地土壤和地下水的污染，焚烧还会带来空气污染。

　　这不仅是对环境的破坏，也是对人类健康的挑战。废旧的空调和制冷设备中的氟利昂排放到大气中后将会破坏臭氧层，引起温室效应，皮肤癌的发生几率也会增加。在微生物的作用下，无机汞会转变为甲基汞，通过食物链的富集进入人体，会严重破坏神经系统，重者会引起死亡......电子废弃物中各种金属的威力在“罪恶之城”阿克拉和贵屿都得到了很好的印证。

　　电子废弃物，一方面是蕴含财富的“矿山”，另一方面是危害环境与人体健康的巨大“毒瘤”。若人性走向贪婪而罔顾其它，后者便是对前者的惩罚。

　　“正规军”VS“杂牌军”

　　电子废弃物的最佳归宿在哪里？自然是正规的回收处理厂。但是，不合国家规范的企业和私人小作坊却是相当盛行。

　　对于电子废弃物的处理，一般有化学处理、火法处理、机械处理、微生物处理等方式。

　　（1）化学处理是将电子废弃物颗粒投入到酸性或碱性的液体中，通过一系列的化学过程得到有价值的金属。但其中使用的强酸和剧毒的氟化物等会产生大量的废液，并释放出有毒气体，对环境的危害很大。

　　（2）火法处理是将电子废弃物进行焚烧、熔炼、熔融等，去除塑料和其他有机成分来获取金属。这也会对环境造成严重的危害。

　　（3）机械处理是一种运用各组分之间物理性质差异进行分选的方法，包括拆卸、破碎、分选等步骤，分选处理后的物质再经过后续处理便可分别获得金属、塑料、玻璃等再生原料。这种处理方法操作简单，不易造成二次污染，且容易形成规模，是目前正规处理厂主要采用的方法。

　　（4）微生物处理则是利用微生物的活动使合金中的非贵金属氧化成可溶物进入溶液，贵金属得以裸露出来，方便回收。用生物技术提取贵金属，虽然工艺简单、费用低，但浸取时间较长，较难推广和规模化。

　　前两种方式通常是那些不合规范的“杂牌军”提炼金属的普遍做法，在处理电子垃圾时，只进行简单的焚烧和强酸浸泡，因为这样不仅便捷，成本还相当低廉。治理前的贵屿便是如此。数万人从事着焚烧废电器和塑料的回收和分解工作，他们用硫酸水冲洗电路板，并焚烧那些无法再回收的垃圾。

　　也正因为如此，“杂牌军”的工人和当地的环境都受到了有毒重金属的严重危害，也为当地的环境及可持续发展带来了严重的影响。

　　而在正规的电子废弃物拆解厂中，通常是一条合乎国家标准的高科技拆解线，以机器为主、人力为辅。当一台废旧的电子设备进入拆解流程后，只需一分钟就会变成约25毫米长的小碎片。这些碎片再按照塑料、铜、铝等自动进行严格分类，流入不同区域，变废为宝。

　　在两相比较之下，“正规军”可以说是完胜的，也理应成为主力军。然而，事实却并非这么简单。

　　这几年，我国的“电子垃圾拆解第一镇”随着政府的积极治理正在转型，以废旧电子电器产品集中处理场为载体的循环经济产业园区代替了不合规的私人拆解作坊，废旧电子产品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可是，这并不代表整个行业。

　　据《中国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回收处理及综合利用行业白皮书2017》的统计，去年我国14种家电产品的理论报废量为5亿台，获得资质且处理能力在1.6亿台左右的废弃家电处理企业只处理了近8000万台，是自身总产能的一半，只占到总报废量的近六分之一。

　　在这一行业，“吃不饱”的现象相当普遍。

　　那么，大部分的电子垃圾为何没有流入正规渠道呢？

　　缺失的桥梁

　　“正规军”备受冷落，主要是因为在电子废弃物的产生源和正规处理企业之间，缺少一座桥梁。

　　科技的发展让科技产品的更迭速度越来越快。手机，我们最熟悉的一个科技产品，在过去10年里，生产的数量飙升到170多亿台，其中仅中国生产的手机就超过120亿台。

　　对于已退休的手机，由于担心隐私泄露，许多人选择闲置在家里。而诸如台灯、电吹风这类的“小物件”，通常的处理方式是直接扔了。一方面是因为人们觉得专门找地方回收太麻烦，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这些东西连普通的小回收站都看不上。至于电视、冰箱、洗衣机这样的大家电，就很少有人丢弃。因为有人会高价回收，所以还是比较值钱的。

　　也许你在居民区里见到过高价回收洗衣机、冰箱、电脑等的三轮车，这些常年走街串巷的个体游商算是社区的主力军了。他们开出的价格往往要比正规企业高。

　　正规军出马一次，油费、员工的工资、税费，再加上要付的回收费，各类费用合起来就要上百元，而收回来的却只是几件废旧家电。成本高是正规军的价格不敌个体商的主要原因。因此，目前正规企业的回收来源更多地集中在政企单位。

　　其实，在电子垃圾回收的问题上，生产这些电子设备的科技公司们也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对于一个大型企业而言，回收电子垃圾更应义不容辞。

　　放眼国际，一些科技公司已经开始逐步完善电子产品的回收利用机制。苹果在2016年推出了用于拆解 iPhone的机器人Liam，只要11秒就可以拆解一台iPhone 6，并进行分类。回收的铝还能重新用于制作新的苹果产品。戴尔的XPS 13包装盒在今年的CES上获得了2018年最佳创新奖，因为这个包装盒是由回收的海洋塑料垃圾制成的。

　　在国内，其实，也已有不少家电或科技企业在环保产业进行布局深耕，开展了对废弃电器电子产品的处理工作。不过，这些企业当中，很多也面临着同样的“悲惨”现实。一方面是众多没有资质或不达标的非法、违规的回收拆解企业，另一方面是在前几年政策热潮中汹涌崛起的合格的竞争对手。

　　在一定程度上，回收拆解产业可以说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产业，具有一定的公益性，需要依靠政府的补贴微利生存。在来自“杂牌军”与合格的竞争对手的双重压力下，很多企业面临着实际产能远远不足，但运营维护费用依旧的问题，获得的补贴收入也是大打折扣。缺血加失血，企业运营之难可想而知。

　　而至今，那些过得比较潇洒的企业，大部分也是借助资本的力量在这一行业长袖善舞。未来如何，还难以捉摸。

　　从长远来看，国家的先进，并非决定于拥有多少科技，而是决定于处理电子废弃物的能力。个人的环保意识，不是仅仅体现在维护街道卫生这一层面。从我们手中流出的电子废弃物，它们未来的命运在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我们的选择。

　　“罪恶之城”的“罪恶”还在继续，贵屿正在被救治。而放眼中国，国家政策法规体系还不完善，电子垃圾资源大多掌握在环保意识不足的初级回收商手中，不规范的拆解企业又如此“生机盎然”。在此情形下，我们能做的是为我们自己的电子废弃物寻找最好的归宿，而不是为了方便或是高出几十元的价钱增加环境之殇。

　　文/七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