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的200年，悲伤的一天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一片哭声中，人们被迫撤离

　　以足球、桑巴舞、狂欢节闻名于世的巴西，刚刚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文明浩劫。

　　当地时间2018年9月2日晚19：30，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巴西国家博物馆吞噬。在燃烧了6个小时后，熊熊大火被控制，36个小时之后，零星火点被扑灭。

　　新闻图片显示，三层楼高的博物馆几成空架，有的地方甚至坍塌至一层。馆内满目疮痍，到处是熏黑的墙皮、烧焦的房梁、散落的碎片。

　　巴西国家博物馆副馆长克里斯蒂安娜·塞雷若说，只有大约10%的藏品幸免于难。这意味着，馆内2000万件珍贵藏品几近灰飞烟灭。

　　要知道，世界上最著名的博物馆如大英博物馆，其藏品数量是800多万件；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品为300万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品总数是186万件。

　　巴西总统特梅尔在社交媒体上称，“两百年的努力、调查和知识毁于一旦。这对所有巴西人来说，都是悲伤的一天”。

　　国际博物馆协会也在官网发表声明：“9月2日是巴西也是世界遗产界黑暗的一天。”

　　“露西亚死于这场大火”

　　“告诉我，什么最重要！”一名消防人员回忆，大火伊始，现场有许多工作人员不顾烈火与浓烟，争分夺秒搬运文物。一位姑娘告诉他，露西亚（Luzia）最珍贵，一定要把它抢救出来。

　　露西亚是一名年轻的女性，大约12000年前，20多岁的她就生活在巴西西南部的大地上。上世纪70年代，一支由法国和巴西联合组成的探险队发现了深埋地下的她。出土时，露西亚的牙齿、颅面保存完整，被认为是有史以来发现的巴西最古老的人类化石，也是美洲最古老的人类骨骼之一。

　　两人迅速来到存放露西亚的金属柜子前，然而，高温令柜子无法打开。尽管戴着消防手套，消防人员的手仍被严重烧伤。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一片哭声中，人们被迫撤离。

　　9月4日，克里斯蒂安娜·塞雷若告诉媒体，“在一个收藏头骨化石等物品的展厅内，发现了部分骨头碎片”，“我们不确定找到的是否就是露西亚头骨，我们还在等待鉴定结果”。

　　历经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露西亚有幸“活”了下来，被安置在巴西国家博物馆，没想到却再遭不幸。一位巴西历史学者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悲愤地说道：“露西亚死于这场大火。”

　　火灾当晚，博物馆动物学教授保罗·布库普等人多次冲进博物馆。在黑暗中，他们四处寻找，希望抢救出最珍贵的软体动物等海洋生物标本，但只抢回极小一部分。

　　巴西国家博物馆日前公布了幸存藏品清单，其中包括附楼地下室内的15万件深海无脊椎动物标本、主楼外植物园部分的46万件脊椎动物标本，55万件植物标本以及中央图书馆内的近50万册图书。

　　位于里约热内卢市的巴西国家博物馆，由葡萄牙国王若昂六世于1818年创立，2018年6月，刚刚度过200岁生日。该馆不仅是巴西历史最为悠久的学术机构，也是整个美洲大陆规模最大的自然历史博物馆之一。

　　博物馆所在的建筑物曾是葡萄牙和巴西王室居住的宫殿，1938年被列入巴西国家遗产名录。200年间，博物馆见证了多次战火纷飞与政权更迭，如今自己也在大火中毁灭。

　　记忆被“一刀切除”

　　除了露西亚，还有哪些珍贵文物可能毁于这场浩劫？

　　巴西国家博物馆馆藏文物主要分布在4个展馆，按主题划分，分别是古埃及时代、地中海文明、前哥伦布时代和巴西考古，涵盖了从旧石器时代至19世纪以来非洲、欧洲、美洲等地多个文明所遗存下来的考古发现。这里保存的大量珍贵文物，可以说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古埃及文明馆收藏了来自古埃及的700余件文物。这里是全拉美最大的古埃及藏品区，也是整个美洲最古老的古埃及藏品区之一。藏品包括：公元前750年的阿蒙神殿（Sha-amun-en-su）石棺和木乃伊，公元1至3世纪的埃及克瑞玛（Kherima）公主木乃伊，公元前1300年的莱雅（Raia）石碑，公元前11世纪古埃及神碉阿蒙的青铜雕像、古埃及祭司霍里（Hori）的石棺，以及托勒密王朝时期的黄金面具等。

　　阿蒙神殿石棺是迄今为止少有的几尊未被开启的木乃伊石棺，经探测，石棺里面的木乃伊仍然保存完整。

　　克瑞玛公主木乃伊是巴西国家博物馆最受欢迎的藏品之一，她去世时年仅18-20岁。其保存工艺极为罕见，她的身体、手指、脚趾被彩色布条单独包裹，相似工艺全世界仅有8例。

　　地中海文明馆，馆藏约750件，有公元前5世纪时期的古希腊雕像，坎帕尼亚时期的古希腊酒壶，还有当时人们日常生活中常用的珠宝、青铜器皿、护身符、油灯等。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4块来自庞贝古城的壁画残片。壁画上雕刻着龙和海豚，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它们虽然在维苏威火山爆发中逃过一劫，如今却生死难料。

　　博物馆还藏有超过1800件来自前哥伦布时期的考古发现，如代表秘鲁瓦里文明的人形陶瓷、来自秘鲁昌凯文明的绘有鸟类图案的织物、印加文明的陶瓷花瓶、墨西哥奥尔梅克文明的翡翠雕像等。这些珍贵文物，从各个侧面展示了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该地区丰富的历史与人文。

　　当然，数量最多、类别最全的馆藏文物当属巴西考古。

　　这里不仅保存有巴西最古老的人类化石露西亚，还有最大的陨石渥拉斯顿环形山，最大的恐龙化石马萨卡利神龙。此外，这里还有巴西这片土地上不同历史阶段曾出现的不同文明遗迹，如来自马拉霍拉文明时期的人形陪葬瓮、圣塔伦文明时期的人形坐像花瓶等，总量高达9万件。

　　渥拉斯顿环形山陨石是世界上最大的陨石之一，重达5.26吨，1784年一个小男孩放牧时发现了它。因为曾经历大气层摩擦的考验，渥拉斯顿环形山陨石或许是这场大火中少数得以幸存的藏品。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马萨卡利神龙，它长约13米，重约9吨，是巴西境内发现的最大型恐龙化石，也是全世界不足10个头颅骨保存完整的泰坦巨龙类恐龙之一，研究价值极高。它在此次大火中下落不明。

　　可能消失的还有许许多多来自巴西各地的土著收藏品，如陶制人偶、面具、珠宝、语言录音，其中一些土著语言现在已不再被人使用。

　　可以说，每一件文物都无比珍贵，它们共同展现了自人类在巴西定居起，一直到巴西近现代阶段，这片大地历经万年的历史变迁和文化繁荣。

　　一位巴西人类学家悲痛地说道：“我们再也不能研究我们祖先的所作所为，这令人心碎。”

　　巴西前环境部长席尔瓦也慨叹，这座博物馆记载着整个巴西的民族特性，如今这场灾难无异于“将巴西人的整体记忆一刀切除”。

　　痛失自然馆藏

　　以上这些文物，只是冰山一角。在巴西国家博物馆的2000万件馆藏中，有相当部分是自然馆藏。

　　作为世界上物种多样性最丰富的国家，巴西还是一个神奇的野生动植物王国。

　　巴西国土面积70%以上都是自然生态保护区，其中包括世界上最大的原始森林、有“地球之肺”之称的亚马逊热带雨林、地球上最大的原生态淡水湿地潘塔纳尔湿地，以及鸟类聚居的天堂伊瓜苏国家公园。

　　据统计，22%的地球物种在这里被发现。对此，巴西人深以为傲。

　　其官方货币雷亚尔的背面，印的就是巴西特有的各种动物图案。1雷亚尔背面为蜂鸟，是世界上最小的鸟；2雷亚尔背面为玳瑁，是巴西的一种海龟；10雷亚尔是巴西的国鸟金刚鹦鹉；20雷亚尔是巴西特有的动物金狮狨。

　　巴西人不吝展示他们引以为豪的植物：在2016年里约热内卢奥运会上，奥运五环以绿色植物的形式呈现在世人眼前。

　　得益于生物的多样性，从1818年成立之初，巴西国家博物馆就开始有意识地收藏各种动植物标本，尤其是鸟类的样本，因此博物馆一度被人们称为“鸟之屋”。

　　这些标本具有无与伦比的价值，尤其是在有的物种（如巨型树懒和剑齿虎）已经灭绝的今天。然而，和其他无数珍贵文物一样，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在这场大火中离我们而去。

　　“凡是来到巴西的人都不愿意离开这里；无论身处何方，都希望能回到它的怀抱。”在巴西度过了人生最后岁月的奥地利著名作家斯蒂芬·茨威格，曾经把巴西描写成一个“明日世界”的“未来之国”。

　　而巴西国家博物馆馆藏的这2000万件文物，在一定意义上，正是承载这个“未来之国”历史记忆和文化脉络的完美印证。正如爱因斯坦到访时，盛赞博物馆为“美洲记忆的保存者”。

　　如今，90%的馆藏文物灰飞烟灭。巴西人类学家戈麦斯说：“巴西仅有500年历史，这座博物馆见证了其中的200年，而现在我们将永远地失去它。”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高雪梅/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