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不能被商业化

　　——专访今日美术馆馆长高鹏

　　怎么看待自己身上“最年轻美术馆馆长”的标签？今日美术馆的自我定位与其他美术馆究竟有什么不同？对于未来，美术馆自身有什么规划？带着这些问题，《小康》记者对今日美术馆馆长高鹏进行了独家专访，解析今日美术馆在商业化大潮下如何独善其身，保证艺术的纯粹。

　　成立于2002年的今日美术馆有一个前缀--“中国第一家民营非企业公益性当代美术馆”。在历经16年的摸索发展和品牌积累后，今日美术馆以其当代性的特色、国际化的视野、规范化的运营，为民营美术馆的存续提供了一个中国模板。无疑，它已经成为了中国民营美术馆的一面旗帜。

　　手握今日美术馆馆长接力棒的第五年，高鹏最大的感触就是：不忘初心。2013年8月，今日美术馆迎来了史上最年轻的馆长。三十岁出头的高鹏刚就任即被媒体称为“全球最年轻的美术馆馆长”，但这并非他第一次被冠以“最年轻”称号：22岁时成为北京奥组委最年轻的奥运工作人员，25岁时成为入围某国际4A广告公司的最年轻但资深的美术指导，28岁时成为英国伦敦艺术大学最年轻的博士访问学者。

　　时至今日，虽早已过而立之年，但在高鹏的成长路上和艺术生涯里被打上的“最年轻”标签却挥之不去。在馆长高鹏看来，当你推进一些事情的时候，年轻可能就意味着对方要你付出两到三倍的努力。

　　艺术是要为人民服务的

　　今日美术馆渐渐成为了走在艺术潮流前端的高水准现当代美术馆，凭借其独树一帜的先锋性，成为中国新兴艺术家们发声的媒介。这是因为馆长高鹏独特的艺术偏好吗？并不，这是因为他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我要面对的人有一半以上都超出我的认知了，事实上并不是我最喜爱的艺术家，但他们的艺术是面向未来的，可能会成为未来之星，你要去扶持他、帮助他，如果你不做到这一点，就做不成现当代的美术馆。”

　　在高鹏的执掌下，今日美术馆快速推进作为美术馆“造血功能”的基金会和理事会制度，明确提炼出以先锋性、多样化艺术为主线的展览思路，并将公共艺术教育看作是美术馆的根本使命。这位80后馆长正以他对美术馆工作的热情实践着与前几代人不同的、这一代人的艺术追求与艺术理想。

　　“经验主义告诉我们，不能因为自己身处于现有的、已知的经验中，就排斥其他关于美的探索，这不止是宽不宽容的问题，而是因为所有的已知都曾是未知的。美术馆不是高高在上的宫殿，而是让人们接受未知的课堂，这应该是美术馆的教育职能与社会责任。”高鹏说道，今日美术馆有面向各个人群的教育活动，每年面向儿童的讲座就有五百多场。当全国的美术馆都在努力做这个事情的时候，全民的艺术教育和其他方面的教育就有更广的选择余地和资源了。

　　谈及社会责任，高鹏表示，每一个公民都有责任和义务培养自身对社会规则的尊重和对弱势群体的关爱，不应是出于利益，而应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同情心让人们自觉地承担起这份责任，而这正是美术馆作为社会文化服务机构所努力追求的。

　　“作为一个美术馆馆长来说，他关注的点不应该在市场上。”高鹏说道：“艺术，严格意义上，是在财富和权力之外的第三种可能性。现在，基本上人们在谈论当代艺术的时候，只想到了一个拍卖的数值，它的价钱。往往忽略艺术的本身。其实，艺术是要为人民服务的。”高鹏一直强调，艺术是人想表达的某一种情绪。艺术家通过绘画、表演等不同的方式来表达人心，必须要回到人心本身。“否则大家会厌恶艺术，那就和期货、奢侈品没有任何的区别了。”艺术其实是有多样性的，艺术是创造力本身，艺术是为人本身服务的，而不仅仅是因为它的价钱很高。

　　想看先锋，想看当代，就去今日美术馆

　　《小康》：怎么定义今日美术馆？它和其他美术馆有什么不同？

　　高鹏：我们希望它是中国当代艺术最先锋的平台。我们心目中的偶像是MOMA，它继承和呈现的是当今时代最具有艺术性、最具有开创性的艺术品，不断地提出艺术新的可能性。这是我们对今日美术馆的一个定位。我们不是把古董放在馆藏里介绍，而是推广更新的、更加先锋、更有创新性的艺术。这个是我们对自己的定位。

　　《小康》：您说过可以借鉴一些西方先锋的美术馆，但是国内外的受众不同，国内的受众可以接受先锋的艺术吗？

　　高鹏：我是觉得国内的受众群选择性太少，它没有多样性的选择，所有的美术馆走的是同样的路线。今日美术馆跟别的美术馆不一样，我不承担全民普及这样的功能，我们只是给很多公众多一种选择。今日美术馆从2006年的时候就非常明确地提出我们只做当代艺术。而且它不断地重新在定义“当代”这个词，就是用当下的语言解读更有创造性的展览和艺术项目，之前“当代”有点被误读。如果你希望看到“当代”的话，就有这样一个美术馆可以来，叫“当代”美术馆，这是有一种分类的。它是一个先锋的、创造性的平台。就是让大家有一个选择，不可能取悦所有的观众。

　　《小康》：我们想看先锋，想看当代，就去今日美术馆？

　　高鹏：对，我们是有这样一个理想。

　　《小康》：年龄群也有针对吗？

　　高鹏：首先，我们不敢说观众群很大，比较近的就是国贸附近的白领。他相对来说是比较年轻的一辈，是比较能接受当代艺术的人。他们会影响上一代和下一代。他们的小孩都会来参观展览，上一代人虽然不太理解，但是会觉得很有意思，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我们曾经做了一个睡觉的展览，邀请艺术家，邀请所有人来睡觉。很多小孩子觉得特别有意思，他们发现这个美术馆是可以在地上打滚，在地上睡觉，玩儿，可以大声喧哗的，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他会觉得原来艺术是这样的，艺术不是他父母告诉他的，在一个椅子上坐四五个小时一动不动。艺术原来可以在馆里面撒欢地玩。这种东西可以让他年龄大了后对艺术的理解非常开阔，没有局限性，这就是我们想做的。

　　做美术馆是一个奉献的过程

　　《小康》：现在很多美术馆都在做公益，今日美术馆也是往这边走吗？

　　高鹏：这是我最初面临的一个问题，包括我的父母都这样问我。我说我们是非营利性机构，大家第一句话都是问：“那你们靠什么赚钱？”美术馆最大的功能就是，人在饱暖之后，需要有这样一个文化的休闲场所。比如我们去南锣鼓巷，就是要去感受老北京的景象。但是现在去那边，都是炸鸡小吃，看不到什么老北京文化，这就很悲哀；如果周末我想休息，不想谈商业，但是到一个地方我还要付钱、消费东西，就很悲哀。

　　人是有精神追求的，需要有非营利组织来建构。我们现在就是靠赞助商来支持，还有商业场地出租等方式来赚钱。整个链条很完整，我们现在算是国内链条最完整的美术馆了，我们可以出版发行图书；我们有自己的礼品店，有书店；一年会做一百场以上的免费的教育活动；会做3-5场我们自主的大型的项目；会做十场左右跟使馆合作的国际文化交流项目；还有扶植年轻大学生的项目。

　　《小康》：您怎么看待民营美术馆前几年群起而兴建但是大多没落的现象？

　　高鹏：首先，它涉及到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中国近几年美术馆建立得非常多，它有好处，但也有坏处。好处就是我们从来没有把美术馆当成这么大的话题来讨论，所以建设这么多美术馆是一个好事，人们开始关注文化艺术，希望去了解它。早期所有的国家都经历过这个阶段，美术馆伴随着很多商业目的会衍生出来。第二点，就是现在的美术馆人才断层，很多美术馆的从业者都是学习考古的，所以突然出现这么多美术馆的时候，很多人都措手不及，不知道怎么去经营它。全民都愿意去赚钱，投资，谁会愿意去做不赚钱的东西，而且是不以赚钱为目的的事情。所以很多艺术家都愿意去画院、体制内等比较稳定的地方，而不是去奉献。

　　其实做美术馆是一个奉献的过程。对于我来说，我觉得做美术馆特别有成就感。我每天走进美术馆，看到这些艺术品，就觉得像我的家一样，我感到很满足。第三个问题就是整个全民的教育问题，我们现在的生活就是周末去看一场电影，或者去南锣鼓巷买炸鸡，是继续在消费，根本没有文化生活，这对审美和精神需求没有任何提升。为什么我想做美术馆，因为这是一个没有人逼迫你去消费的地方，你可以在这里看看艺术，去探讨纯粹的艺术。

　　《小康》：您刚刚也说过，周末大多数人都去三里屯，去南锣鼓巷或者去电影院看电影。那我们怎么把这些人拉过来，到美术馆，到今日美术馆？

　　高鹏：只能慢慢来，我们在不同的媒体宣传，我也愿意接受采访，就是想通过媒体来告诉大家这种可能性，因为大部分人不知道这种可能性，我觉得大部分年轻人都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所以大家只能去南锣鼓巷、去唱卡拉OK。而且现在网络都是商业化的，他在搜索引擎上一搜，就会发现去的地方只有这些。这就是为什么美术馆不能被商业化，这样就被商业控制了。

　　《小康》：现在今日美术馆已经达到您的理想状态了吗？

　　高鹏：有件事我很坚信，就是一代人是不能把所有事情做完的，只能慢慢做。有的时候想得太远，就会有点悲观，但是悲观不利于我们的工作，所以还是要积极地做事情。我觉得我不可能做到改变所有的人，所以我们的定位是，今日美术馆是在为苹果社区和CBD周边的人服务。它其实是在世界范围内很有名的当代艺术馆，但是我们的定位一直就是为国贸CBD和苹果社区服务的，我们只能做这么多，我们只想把这一点做好。我们就是在我们认为的正确方向，推广艺术的可能性，艺术的多样性、让公众能更理解这些。

　　《小康》：未来的规划是？

　　高鹏：就是丰富社会功能。我们一开始就在做社会功能，越来越明晰。之前国内很多美术馆严格意义上不是美术馆，其实应该叫做画廊，它是混在一起的，展出售卖都放在一起。但是我们在正式注册后，其实就开始全公益了。为什么我们不售卖艺术品，因为你会发现你推出的有些艺术是非常好的，但是这些东西不一定是公众能理解的，因为创造力的前提是未知、不太容易理解的，我们会推出很多具有引导性的、创造力的艺术品，它是不能马上被艺术市场接受的，如果我们要卖的话，肯定会卖更好卖的、更美的东西。所以为了保持这种中立的身份，全世界所有真正意义的美术馆是不卖东西的。所以我们也不售卖作品。你在做那么多的文化项目，其实就是在做公益，这也让我们艺术项目的品质得到保证，非常纯粹。

　　文/《小康》·中国小康网记者 于靖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