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

　　事情过去许多年以后，苏各庄的人们还清晰记得，银杏回来那天，麦苗已经破土露出一片晃眼的墨绿，杏花正红。

　　一只长嘴黑羽毛的啄木鸟趴在杏树上，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银杏。

　　银杏用手扶一下遮阳镜，神情淡淡地走进院子。

　　当时母亲正扶着门向外瞭望，看见银杏，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才脚步蹒跚地走向前，母亲没有说话，泪水却流了一脸。

　　母亲上下仔细地看银杏，摩挲着银杏，说，还真是我苦命的女儿。

　　银杏说，妈，我不是按月给你寄钱吗？你这病怎么还这样？

　　母亲说，杏儿，我这病都一辈子了，慢慢养吧，药根本不顶事儿！

　　银杏叹息一声，没话说了。

　　母亲说，你这一走五年，可苦了石晃那孩子。没有他，恐怕你回来连妈的骨头渣子都看不见了。

　　银杏说，妈，你快告诉我，石晃他咋样了？

　　母亲说，这孩子到现在还没有结婚，他认死理儿，心里一直装着你，谁也搁不下。

　　银杏幽幽地看着院外满树的杏花，像是自说自语，是我把他害了。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早晨，银杏去找村长二木借钱给母亲看病。

　　当时，二木一个人在屋里喝酒，看见银杏进屋，一脸严肃。

　　银杏说，我母亲又病了。

　　二木说，我说银杏，你妈她又不是我妈，干嘛有病总找我，我又不欠你的？怎么不去找石晃？你们俩不是好吗？

　　银杏说，石晃没钱！

　　二木说，我有钱，可我不借了。而且我还告诉你，欠我的钱也该还我了吧！

　　银杏说，村长，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你是苏各庄的村长，我不找你找谁？

　　村长说，看来我还得非借不可了，要不然你妈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不好解释了。

　　银杏表情严肃地看着村长，不语。

　　村长说：好吧！看在你是银杏的面子上，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银杏目光移到村长的脸上没有说话。

　　村长说，只要让我在你脸上亲一口，我就借你！

　　银杏说，村长，你别开玩笑了，按着辈分我还得叫你叔哩！

　　村长说，狗屁的叔，我不是就比你大那么几岁吗！要是你早生几年，咱俩没准儿还是一家人呢！

　　银杏说，这个不行！我没法和石晃交代。

　　村长说，交代什么啊！石晃又看不见。

　　银杏说，村长你错了，做事儿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石晃眼睛没看见，心能看见！

　　村长说，不同意拉到。现在咱们做个游戏，你喝一杯酒，我借你100元，你喝十杯我就借你1000元。怎么样？这个条件你总能接受吧！

　　银杏看着村长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村长从兜掏出一张百元大票儿使劲拍在桌子上。

　　银杏一口气喝下八杯，村长连续掏出八张钞票。

　　银杏把两瓶白酒喝下去以后，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

　　二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没有想到自己惦记来惦记去的一枚青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吃到嘴里。

　　第二天，银杏醒来的时候，二木正在和她母亲说话。他把一捆钱递给母亲，说，婶子你记住，今后有啥事儿只管开口，你就是我亲妈！

　　银杏说，你个混蛋姚二木，我要去告你！

　　二木说，你喝我的酒赚我的钱，然后和我上床，你有证据吗？现在你去告我，谁信啊！恐怕你妈她都不会相信……你说婶子，是吗？

　　银杏咬着牙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她不想母亲担惊受怕。

　　只是她觉得对不起石晃，向他提出分手，理由是他没有钱给她母亲治病。

　　那天石晃沉默着一言没发，悄悄地走了。看着石晃的背影消失在杏树背后，银杏咬着自己的手臂痛哭失声。

　　五年过去了……银杏为了躲避流言蜚语远走他乡，从一个天真纯情的少女，变成一个只向钱看的女人。

　　银杏想起村长二木，牙就有些疼。她觉得还是应该见见二木。

　　二木看见银杏显然有些意外，但也很惊喜。他说，我还以为你不回苏各庄了，还是咱这儿水好，养人，你说是吧？

　　银杏说，村长，其实你也是好人。这些年我在外漂泊，经常想到你，是你让我学会了喝酒！

　　二木说，你呀！真有意思，明明是恨我，却偏偏说想我。看来在外面没有白混，这就对了，啥事儿你别较真儿，还是糊涂一点好！

　　银杏笑了，村长二木也笑了。

　　从村长那儿回来以后，银杏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有人说，你看银杏比从前还好看了。

　　石晃来了，银杏不再躲避。她把石晃让进自己的屋关上门，看着石晃哭了。

　　石晃说，杏儿，不论过去发生什么，我认为都不是你的错，请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银杏说，石晃，忘记我吧！我留一笔钱在妈那儿存着呢，她会帮你说个媳妇儿。如果我有一天不在了，你就照顾妈到死……银杏说完就把石晃推出门外。

　　第二天，银杏再次远走他乡。

　　村长二木发现自己感染上艾滋病毒，是半年以后的事儿了。那时村子里的杏花早落了，苏各庄村外的土地裸露着，一望无际，空空旷旷，看上去很干净。

　　文／王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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