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耳

　　93岁的奶奶第一天用上手机，那个乐的样儿，不亚于我小时见到一个水果糖，老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那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到奶奶这么带劲儿乐着。

　　奶奶的第一个电话打给远在北京读中国人民大学的孙子——我的堂弟。

　　奶奶絮絮叨叨一阵子，才关了机，但还乐着，对着手机说，这东西是个宝贝儿，能将千里之外的声音传过来，太不可思议了，我要藏好它，不能弄丢了。丢了就听不到儿孙们的声音。

　　一次，奶奶对着手机自言自语地说，小时听说有千里眼、顺风耳，千里眼早就见过了，不就是望远镜嘛，顺风耳一直没见着，现在这东西不管千里万里之外的人说话，都如近在眼前，后生们叫这东西为手机，我觉得，那不就是顺风耳吗？奶奶叨完，冲着手机笑了。

　　奶奶称手机为顺风耳，我觉得有点道理，据说古时真有顺风耳，那双耳朵能听到别人老远说话的声音，人们好奇他的那双耳朵，就称这人为顺风耳。奶奶这么认为，远隔千里之外的亲人们说话，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就是有这个顺风耳嘛。

　　奶奶记忆力已不好，手机放在那儿一会儿就忘了放在哪儿，嘀咕着找个老半天，找不着，她不晓得叫我们按一下她的手机号码，听听铃声在哪个方位？而是焦急得不成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似的，我们遇着她找，就按一下她的手机号，她听到歌声，乐陶陶而去，那轻快的步子轻盈得让人兴奋。

　　奶奶有时手机捏在手里，还到处找手机，嘴嘀咕个不休，到底撂在哪儿了，刚才还打过呢，难不成飞了，让人看得忍俊不止。

　　奶奶晚上睡不着，就打电话给我，聊她小时怎么怎么的苦，13岁做童养媳……说着、说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轻，哭累了，犯困了，我提醒她关机休息，奶奶才“嗯”的一声，关了机。

　　每天早上，我打电话向奶奶请安，问她昨晚睡眠咋样？她说老样子，每天凌晨三点准时醒了。她说昨晚梦见已去世十一年的爷爷了，说爷爷见着她的顺风耳，非要拿去，她就是不肯，两人抢着、抢着，就抢醒了。有时，奶奶睡时手机没放好，滑落掉入桌底或床下，找不着，就急急赶过来找我，我当然老办法，到她卧室，摁她的手机号，接着就听到奶奶的笑声，说，原来它睡在床底下，难怪找不着，小赤佬【上海话，指小孩】。

　　奶奶自从有了手机，人就格外精神，逢人便说，自从有了顺风耳，啥时要听在北京孙子的声音就啥时打，啥时要见上海的闺女，立马视频就能见，这小东西太神了，能治人的相思之苦。

　　一天早上，奶奶到我房间，见我便哭出声来。

　　我纳闷，在这个大家庭里，没人敢惹奶奶生气，她咋会流泪呢？

　　我说，奶奶，咋啦？

　　奶奶哭得更伤心，边哭边说，顺风耳让我不小心掉进脸盘里淹死了，怎么安它也不唱歌了，它死了，那我想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们咋办？

　　听到奶奶这么一说，我才松一口气，原为这小事哭呀！

　　我说，奶奶，您老别急，也别伤心，我马上带它进城看看，一会儿就能让它活过来。

　　奶奶听找一说，拍着双手，紧锁的眉头又舒展开来，说，德顺，那你现在就去救它，快、快、快去。

　　我应着，好嘞！

　　回来把奶奶的顺风耳递给她，老人一接过，立即安号，随即听到上海姑姑的声音，奶奶那张布满老人斑的脸倏地透亮透亮，仿佛罩在一片佛光之中。半晌才冒出一句：兰妮，我的顺风耳刚救活，就想跟你唠嗑几句，娘已跟年轻人一样，手离不开它了……

　　王永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