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御马苑村的人们和往日一样,汇集到村头老槐树下的“牙叉骨上”,三五成堆,或闲聊,或打扑克,或做针线,或东张西望。这样的情景,在御马苑数十年一成不变。
一辆红色面包车“吱嘎”一声,停在蛮牛家小卖部前,车门打开,蛮牛跳下车,后面却好半天没有动静。
“到家了,快下车啊!”蛮牛向车里招手。
“牙叉骨台”上众多的目光聚焦到面包车门。钻出来一个女人,等她站直身子,众人惊呼一声:“啊,荷叶回来了!”
御马苑村据说在唐宋时期,是皇家饲养御马的地方,故而得名。村子距离省道不远,地势平坦广阔,水草丰茂,阡陌纵横,拙朴自然,三百多口人在此安居乐业。御马苑村东西一字排开,一条进关山的乡村道路穿村而过,把村子分为南北两半。村东头有一家“便民小卖部”,店主是一个年轻媳妇,名字叫荷叶。荷叶的男人叫蛮牛,是个泥瓦匠,他俩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叫虎子。
蛮牛十二岁时,他父母趁着月亮在公路上碾场,出了车祸,都殁了,是叔父把他抓养成人的。初中毕业后,蛮牛跟上叔父操起了瓦刀,由于他踏实肯学,叔父把全部的本事传给了他。到二十出头,蛮牛已经是闻名周边的泥瓦匠了。蛮牛身高体壮,不吸烟酗酒,一门心思地做活,活又做得精细,一年寻上门请蛮牛砌墙修房子的人络绎不绝。
十年前,蛮牛在关山深处的点将台做活,给一户人家修建三间红砖瓦房,那户人家就是荷叶家。荷叶喜欢上了浓眉大眼,寡言少语,性格稳重的蛮牛。每到蛮牛歇缓的时候,荷叶总是及时地递上热毛巾,端给热茶水,一日三餐更是伺候得周到。蛮牛只是一如既往地干活,歇缓的时候,面对荷叶的关切总是憨憨地笑着。荷叶姊妹三个,她是老大,初中毕业就不读书了。到房子竣工,荷叶她大摆了丰盛的家宴,酬谢工匠。酒酣耳热之际,荷叶她大提出要把荷叶许配给蛮牛为妻,问他是否愿意?蛮牛满脸通红,张口结舌,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咋,你不愿意?”荷叶她大有点不高兴了。
“不,不,不是的——”
“到底愿不愿意,说个干脆话!”
“愿意!愿意!”蛮牛总算挤出了一句话。其实蛮牛打心眼里喜欢荷叶,只是自己家境贫寒,守着他大留下的三间土坯房,虽说自家有个手艺,可家徒四壁,怕委屈了荷叶,所以一直压抑着自己。
蛮牛推倒了三间颓废的土坯房,用自己的积蓄,又贷款两万元,建起了五间红砖瓦房,在那年秋天迎娶了荷叶。因为近邻村道,蛮牛和荷叶腾出一间屋子,把门窗开在临路,办了个便民小卖部,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五金百货,烟酒糖茶,小而全,一月净赚二三百元,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绰绰有余。第二年初冬,虎子出生了,蛮牛的干劲更足了,荷叶把家里操持得也井井有条,全村的人没有不夸小两口会过日子。
两年前的一个夏日,御马苑对面的鳖盖梁下突然就热闹了起来,十多辆大卡车卸下小山似的设备,约莫二三十人搭起了帐篷,周边还插上了彩旗。很快村子里的百事通就播放了消息:鳖盖梁下要挖洞子了。省道在鳖盖梁上经过,过往车辆都要爬坡上山,洞子打开,车辆就不用再上山了,节省半个多钟头呢。也就是说洞子通了,御马苑就在公路边了。
有了打洞子的工人,荷叶的小卖部生意更加红火了。时间长了,荷叶和工人们都熟悉了,谁买啥烟谁爱喝啥牌子的啤酒一清二楚,人刚进门,东西已经放在柜台上了。多数人买了东西就回了工地,也有三五个人买了啤酒,会坐下喝几瓶,胡吹冒聊一阵才走。村子里过往的人不止一次瞅见荷叶和那些工人打扑克,甚至还喝啤酒呢。渐渐地,有关荷叶的闲言碎语在流传。蛮牛的伯父私下叮嘱蛮牛,多个心眼,把荷叶看紧些。蛮牛不以为然,说荷叶那样做还不是为了生意,多赚钱么。伯父再说,蛮牛就不高兴了,说荷叶的贤惠在村子里谁不晓得?后来蛮牛在火烧寨承揽了修二十间仓库的大活,驻扎在火烧寨做了半年。伯父几次在清晨瞅见工地上的那个秃顶从小卖部出来,打电话给蛮牛让他多回家,小心后院起火,蛮牛说伯父是瞎操心。
两年后,鳖盖梁的洞子打通了。工地上的工人撤走了,隔了两天,荷叶也突然杳无音讯了。蛮牛发疯似的到处找寻了半年,没有一丝信息。两年多时间过去了,蛮牛似乎苍老了十岁,除了给虎子做饭外,就是窝在家里睡觉,也不揽承活了。
昨天傍晚,伯父叼着旱烟锅,靸拉着布鞋进了蛮牛家,说跑面包车的金狗在县城碰上了荷叶,人呈鬼相,剩半条命了。原来荷叶跟上工队的秃顶到了南方的一个城市,秃顶把她安排在一间出租屋里,隔三间五厮混在一起。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一年时间就被秃顶的老婆发现了,一番毒打之后,被扔在公路边。荷叶一路行乞讨要,靠着好心人的救济,终于回来了,可是不敢回家。
夜深了,蛮牛瞅着熟睡的虎子,烙饼子一般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清早起来,安顿好虎子之后,叫上金狗开着车去了县城。
刘杰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