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问脸书天秤币：全球化时代的天使还是魔鬼？

　　天秤币直接和主要国家的一揽子货币挂钩，币值相对稳定，加之技术上能让跨境结算更安全便捷，其有望在一些经济脆弱的国家和跨境交易领域率先成功，可谓数字技术推动全球化的天使。

　　但是，天秤币对世界经济也隐伏巨大的风险，天使瞬间可能变脸为恶魔：已经深刻影响社会舆论的脸书，借助天秤币这一新工具，将轻易让使用国的经济瘫痪甚至政权垮台；同时，当越来越多机构使用天秤币交易、金融资产以天秤币计价，天秤币理事会完全可以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影响货币流动性，天秤币事实上会变成一个独立的货币，实际上与主要主权货币脱钩，天秤币理事会升级为超级央行，深刻影响世界经济的运行和格局。

　　脸书公司（Facebook）最近发布白皮书，宣称要创造一种新型的加密货币，还要成立一个管理该货币的协会，这就是天秤币（Libra）和天秤币协会（Libra Association）。

　　鉴于脸书作为社交媒体巨头拥有超过20亿的庞大用户规模，天秤币的横空出世将给现行货币体系带来怎样的冲击，迅速引发全球金融界乃至央行的热议。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看待又如何应对这项野心勃勃的计划？不妨先从了解这一新生事物开始。

　　不一样的天秤币

　　从公开信息看，天秤币与现有的数字货币存在很大不同。具体而言，它有三个根本特点。

　　第一，它的币值是和一揽子货币挂钩的，这就消除了很多投资者与交易者因担心其币值波动过大而不愿意使用的顾虑，不会引发投机炒作。在这一点上，天秤币和其他数字货币有所不同，其他数字货币是通过某种形式（如计算机挖矿）产生，发行量有限，事实上演变为金融炒作产品，而非流动货币。

　　第二，天秤币通过一套技术上的解决方案，让跨境交易变得安全便捷。天秤币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解决跨境交易的难处，因为目前的跨境交易极为复杂，涉及货币的转换以及银行间支付清算系统，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都很高，更是受地缘政治因素的影响，俄罗斯、伊朗，乃至华为与美国政府的麻烦都和这一问题有关，在国际上不断引发争议。

　　第三，天秤币有一个负责管理的理事会，这个理事会是开放的，要成为理事会成员就必须拿出至少1000万美元的真金白银作为初始投资（购买天秤币代币），每1000万美元获得一票。

　　天秤币三问

　　对于天秤币，我们要问三个基本问题。

　　第一，天秤币的本质是什么？

　　本质上讲，它和支付宝、微信支付是一样的，只不过支付宝和微信支付直接与人民币挂钩，一块钱的人民币对应着微信和支付宝里的一块钱，天秤币的币值则是和一揽子货币挂钩。这也是脸书要做天秤币的动机——因为目前为止，脸书还没有涉足支付领域，看着支付宝与微信支付折腾得风生水起，脸书当然也有想法。

　　天秤币与支付宝、腾讯支付的重大区别在于，天秤币具有独立货币的身份，它不与任何一个主权货币一一对应，而是与一揽子主权货币挂钩，而支付宝和微信直接与人民币挂钩。再有，脸书成立的天秤币理事会，表面上看是非常公开透明的，实际上，其高门槛的设计也有圈钱的嫌疑。

　　第二，天秤币是天使吗？

　　由于脸书反复宣称它“被动地产生货币”、“币值以世界主要货币的币值为基础”，因此目前为止，其举动还没有引起各国央行的敌意。

　　未来，天秤币最有可能成功的领域有两类。一类是在一些经济脆弱的国家，他们的百姓不相信自己本国的货币，可能更愿意用天秤币标价和储蓄，天秤币有希望成为当地百姓日常交易使用的货币。这在正常情况下是有利于相关国家经济发展的。

　　与此相反，在经济发达国家，比如说欧盟各国和美国，天秤币就不太可能完全取代本国的货币。原因非常简单，因为百姓以本国的交易为主，其购物、用餐、租房等，都是以本币计价的，这是本地区央行的基本规定，如果用一个币值与本币不是一一对应关系的货币去交易，就会凭空给消费者和厂商产生很多麻烦，他们必须时时关心本币与天秤币的汇率问题。

　　天秤币另一个可能成功的领域是跨境交易。当前跨境交易极其复杂，天秤币由于技术的原因以及网络的便捷性，为这个问题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这就是为什么很多金融公司捷足先登，纷纷要求加入天秤币协会的缘由。天秤币有望成为推动经济金融全球化的利器。

　　第三，天秤币会变脸为恶魔吗？

　　在紧急情况下，天秤币的管理问题很可能成为一个极其复杂的地缘政治问题。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一些强权国家很可能强迫脸书对个别国家的交易进行干预，甚至冻结和没收该国的一些天秤币账户。如果说脸书到目前为止只是控制了大众的舆论，那么在有了天秤币这个工具以后，脸书将有能力使任何一个大量使用天秤币的国家经济瘫痪，甚至政权垮台。

　　鉴于超主权货币的诞生不可避免，中国一方面应该利用微信支付以及支付宝等以技术创新手段扩大人民币的跨境使用，加快人民币国际化，做强人民币，另一方面应积极参与天秤币的运行和管理，布局未来国际货币新博弈。

　　天秤币另一个需要关注的问题是，当越来越多的金融公司开始用天秤币进行交易，那么，很多金融资产就会以天秤币计价。可以想象，当世界经济和金融体系未来发生重大波动的时候，世界主要国家的政府会要求天秤币理事会调整天秤币流动和交易的具体规则，以此扩大或者收缩其货币发行。到那时，天秤币的理事会事实上就变成了一个超级央行，天秤币就会真正变成一个独立的货币，拥有自己的独立货币政策，这一点与港币的情况完全不同。这个前景，各国央行一定是心知肚明的。

　　假如天秤币的理事会事实上变成了一个超级央行，天秤币变成了一个真正独立的货币，那么，谁来主导它的货币政策？其货币政策的目标是什么？以哪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情况为基准？哪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利益会因此受损？这些都是恶魔般复杂的国际政治议题。

　　中国如何对待超主权货币

　　根据以上的分析，那么，中国以及其他新兴市场国家对天秤币应该持什么态度呢？

　　第一，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大国必须坚持本国交易不能使用天秤币的原则。即使在脸书用户非常多的国家，其政府也有必要要求本国的所有交易和计价都以本币为主，从而限制本国居民使用天秤币的范围，控制天秤币的流行范围和深度。

　　第二，这些主权国家应当有必要事先声明，在紧急情况下可以限制天秤币的跨境交易，以防出现大量的资金外逃和经济危机。

　　第三，对于中国这样的大国而言，必须考虑让自己的主要公司加入天秤币理事会。毕竟天秤币未来有可能演变为一种主要的国际货币，与其拒绝，倒不如加入，参与其规则的制定。某种意义上讲，天秤币有可能演变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长期以来想经营的SDR（即特别提款权）这样的新货币，既然中国积极参与IMF及其SDR的运作，为什么不能参加脸书的天秤币理事会呢？其本质是一样的。

　　最后，像中国这样拥有超级社交平台和电商平台公司的国家，应该鼓励自己的电商平台和社交平台更加国际化，在国际上推行自己的网络支付工具，从而提升本币在国际交易中的影響力。只有本币做强了，才更有能力参与未来国际货币的发行。

　　对于中国这样的大国而言，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人民币国际化程度再高，也是一种主权货币，而未来世界一定会产生超主权货币。而这种超主权货币，不一定由中国本土的企业产生——事实上，由于互联网交易和跨境交易的限制，中国本土的金融机构和企业创造这种超主权货币的可能性不大。中国等大国在推进本国货币国际化的过程中，也应积极地参与这种超主权货币的运行和管理，这恐怕是一种积极务实的应对方式。

　　李稻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