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显隐形冠军的特质

　　寻找和观察隐形冠军的特质，对于中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有参考意义，以浙江嘉兴的三家制造企业为例，隐形冠军研发投入远高于其他企业，企业文化得到员工的高度认同，隐形冠军有着较高的自有资本率，注重以设定行业标准和企业标杆来实现对客户、竞争对手以及市场趋势的把控和领导。

　　中国在超越美国成为全球制造业第一大国之后，受关注的不仅仅是其大体量，还有隐藏在其间的制造业隐形冠军。或者说，值得关注的还有与大型国有企业并立的大量中小企业。从出口量上来说，它们贡献了68%，这一点与德国中小企业出口量60%～70%大致类似。没有一大批隐形冠军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从中国的维度来看，隐形冠军的不断涌现，始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出口导向型制造业的发展受到严峻挑战。通过转型升级应对挑战，中小企业自主创新意识急剧增强，自主创新能力不断提高。特别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开启之后，创新驱动成为主轴，高质量发展成为方向。

　　因此，寻找和观察隐形冠军的特质，对于中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应有参考意义。

　　本文仅以浙江嘉兴的三家制造企业为例，简略分析隐形冠军的特质。

　　恒锋工具：非标定制，技术为底

　　恒锋工具的主业务是精密刃量具的研发设计与生产制造。其产品分为两大类六个系列：第一大类是精密复杂刃量具，包括拉刀、冷挤压刀具、花键量具、齿轮刀具四个系列；第二大类是精密高效刀具，包括高效钻铣刀具、高效钢板钻两个系列。产品覆盖航空发动机制造、大飞机制造、军工设备制造、电站核电站装备制造、汽车核心零部件制造、机器人核心部件制造、大型工程机械等精密机械制造领域。用户主要包括上海大众、一汽大众、上海通用、上海电气、东方汽轮机、中国航发等高端制造企业，近年已凭借高质量产品打开了国际市场。

　　工具行业被称为“工业牙齿”，它随着机械制造、航空航天以及机电设备等装备工业的发展而进步，同时又推动着制造业水平的提升。

　　也有人将刃量具比喻为饮食中的糖或盐。这一点与刃量具行业在庞大的现代工业体量中，可以小到忽略不计极为相似，中国一年的刃量具销售额只有区区的400亿元（中国2018年的制造业增加值为264820亿元）。但制造业尤其是装备制造业若缺少刃量具，最基础的零部件就无法生产。与我国不缺糖和盐不同，刃量具恰恰是我国制造业的软肋。这400亿元中，有150亿元要依赖进口，而进口的全部是尖端、精密、复杂的那部分。数据显示，2012年后我国刃量具进口依赖度是33.82%，而2016年又上升到37.17%。今年的情况并无根本改观。刃量具及其功能部件的空白甚至阻碍了中国机床业的发展。

　　刃量具尤其是精密刀具，如果没有恒锋的存在，毫不夸张地说就要更多地依赖进口。

　　比如拉刀，它表面上排列着多排刀齿，可以将光滑的齿圈内部拉出螺纹花路。这样拉出来的齿圈，无须再进行加工即可直接使用。早在2008年，恒锋就做出了国内第一把这样的大拉刀。

　　恒锋的另一把螺旋拉刀，全世界只有6家企业可以生产，国内只有恒锋一家。用这把拉刀拉出来的汽车变速箱核心部件行星齿圈，其精度误差不能超过0.5微米。这里面不光是技术的积累，还有错误的累积。这个行业有一家顶尖的德国企业，已经干了五代人。这么说吧，人家经历的东西，你都不可能经历，由此可以明白，要超越人家谈何容易。恒鋒的办法是以取代进口为目标，如试制一款能“拉”高铁零部件的拉刀，就要不断地改正错误。一般来说，一把刀的制作，需要2到4个月的时间。“慢工出细活”正是整个产业的特点。

　　最特异的是，在标准至上的刃量具领域，恒锋剑走偏锋，另辟蹊径。在人们的印象里，定制都是标准化的，而恒锋的独特之处却是非标准定制，即根据客户的特殊需求进行设计生产。仅此一点就把大多数刃量具制造企业甩在了身后。关键是，恒锋的非标准定制产品占比已超过90%，让其他同类企业望尘莫及。因此恒锋从来不打价格战，全凭质量取胜。

　　目前，恒锋的重点已转向提供成熟的成套解决方案，如“内外花键加工及测量全套解决方案”“成型拉削解决方案”等。

　　对于未来的发展方向，恒锋创始人、董事长陈尔容的说法更为清醒与明确，也更为坚定：未来的恒锋，未必要做到行业最大，但力争做到行业最强。最大未必是隐形冠军的特质，最强确定无疑是隐形冠军的特质。

　　加西贝拉：全球领先，创新战略

　　20世纪末21世纪初始，冰箱压缩机企业加西贝拉从“三角债”中缓过来一口气。痛定思痛，加西贝拉理清了思路：坚决走自主创新，掌握核心技术之路。之前困境的教训是：技术全部依赖国外引进，没有自己的核心技术，企业就不会有出路。

　　1997年，加西贝拉研发出了R600a冰箱无氟压缩机。这也是中国第一批R600a国产冰箱压缩机。在当时，加西贝拉较好地解决了无氟化带来的压缩机压缩比、剂量、电机、曲轴的运行方式的全新变化。1998年，针对压缩机吊簧结构启动噪声大，能效比提升难度高的缺陷，加西贝拉决定将“吊簧改座簧”。但因为国外冰箱压缩机，采用的都是吊簧结构，遇到了很大的反对声音：人家外国领先中国这么多，这么设计结构自有道理，岂能轻易推翻！但加西贝拉在一片指责声中坚持了下来，结果这一结构改变，大幅提升了产品性能。2001年，加西贝拉研发了全新一代N系列压缩机，并在全球首创应用了滚动轴承专利技术。N系列压缩机效率突出的测试结果给了海尔，但海尔对可靠性有疑问。为此，加西贝拉做了50万次寿命试验，大大高于行业标准的20万次。并做了8000公里运输颠簸试验，比行业要求的5000公里足足增加了3000公里。这样的可靠性测试结果，海尔欣然接受。

　　有了技术领先，产品就不愁销路。自主创新发展之路越走越顺畅：小型化改造、效率提升、产品系列日趋丰富、国内最早批量生产变频压缩机。结果是，很快打破了外企垄断高端冰箱压缩机市场的格局，不仅降低了高端冰箱压缩机的价格，而且刺激了外企把最新的技术、更好的产品投到中国市场。更可喜的是，外企已开始采用加西贝拉冰箱压缩机。

　　在研发顺风顺水的时候，加西贝拉厚植基础，成立了多个研究所，并陆续成立了流体、防振、声学、运动学实验室，与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等的合作也次第展开。研发人员从最初的20多人，增加到如今的200多人，研发队伍壮大，研发体系趋向成熟。

　　2016年，加西贝拉的压缩机已达2400万台，这相当于之前的每一年都再造一个“加西贝拉”。这其中出口占比为51.3%，世界十大品牌冰箱都在合作之列。利润同比增长了两位数，净资产收益率为18.6%……在中国冰箱压缩机行业，加西贝拉独占鳌头，在世界压缩机领域也有一席之地。

　　科技创新的特质已成为加西贝拉发展壮大的关键。到2018年，加西贝拉的变频产品已迭代创新了第六代。该系列产品在噪声、精确控制、宽冷量、效率提升、小体积等方面不断改善。这离不开前几年变频冰箱市场不温不火的时候，一直坚定研发投入、坚定技术创新。

　　正是在冰箱压缩机行业独领风骚的时候，2017年2月加西贝拉开始进军新能源汽车空调压缩机领域。开始了新的技术创新。

　　创新的特质已经深入到加西贝拉的血液之中。创新并不是“一招鲜，吃遍天”，而是持续不断地创新。

　　易锋机械：专注于小，智能升级

　　说起来，易锋机械与现在的加西贝拉已经成为竞争对手。易锋机械的主产品是空调压缩机，加西贝拉在2017年2月进军了新能源汽车空调压缩机市场。

　　2001年，易锋机械董事长陆富荣第一次去日本参观学习，看到人家车间里传送配件的机器人，给了他很大的刺激。3年后再去日本，那家公司已从几个传送辅助机器人，部署了车间生产机器人，生产车间己基本实现自动化，这次是极大的震撼。由此，他决定进行自动化改造。决心易下，但前期的投入甚为巨大，如果失败，风险难测。

　　但是，到国际市场上去竞争，自动化已经不是要不要做的事情，而是不得不做的事情。陆富荣顶着巨大的压力，拍板成立了自动化推进部，并给予资金花费一路绿灯。

　　从最初的一片空白，开始做自动化。易锋机械选择的是引进与研发相结合的路子。因为引进虽然简单，但使用功能难以完全匹配，必须结合企业自身实际和产品特性决定自动化实施方案，必须与贴合工厂实际的自主研发相结合。

　　这样做的好处是，在贴近实际需求的同时，可以节省大笔资金。比如，当时企业计划投入560万元做“机器换人”，改造57台设备。如果全部从市场上购买“机器人”，按照每台30万元计算，560万元根本不可能完成57台的改造工程。自主改造的话，每台费用不到10万元，两相比较节省的费用就超过了1000万元。

　　“机器换人”的结果，使易锋机械的人均产能提高了一倍。在人员没有增加的情况下，销售额每年增加了20%～30%。而最让陆富荣自豪的是，从最初的设备引进，到如今所有的自动化设备全部来自自主研发。目前，易锋机械已拥有100多项汽车空调压缩机零部件先进制造技术，所获专利近80项，创新开发的汽车空调压缩机产品超过300个品种。

　　自动化升级虽然获得巨大收益，但是与德国、日本的自动化程度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要跟上去，甚至要赶超过去，就要加快推进智能制造，将自动化生产线做智能连接，实行信息化管控，分析生产数据，打造全智能无人车间。

　　如今，易锋机械自主研发的智能自動机器人已成为生产线的主力。

　　智能制造成效初显，产品从仓库出货，扫描一下二维码，原材料的进货渠道直到制造的每个环节，所有的信息一目了然。自动化制造，已逐步迈向智能化制造。

　　在国内同行业里，易锋机械已然领跑，并成为国内产量第一的汽车空调压缩机关键零部件生产商，在国际上也已跻身前十。

　　几十年来，易锋机械一直专注汽车空调压缩机这一细分行业，即使是转型升级，盯住的目标从没有改变，这与那些将转型升级理解为就是要生产高大上产品的企业，形成了鲜明对比。

　　专注是隐形冠军的特质。因为只有专注，心无旁骛，做到第一，才能打造出一流企业。

　　城市嘉兴：批量出产隐形冠军

　　以上三家企业只是嘉兴市35家隐形冠军（截至2017年底的统计）的极少部分。实际上，自“十三五”规划实施以来，嘉兴市制定了“领军企业”“瞪羚企业”培育计划，以制造工业核心基础零部件、电子元器件、新材料等领域为重点，培育出一批专注于某一细分市场的隐形冠军。

　　嘉兴市为隐形冠军确定了以下标准：

　　一是全球市场份额排名前三，或中国市场份额排名第一；

　　二是年营业收入总额低于中国企业500强最后一名；

　　三是不为大众所周知。

　　到2017年底，嘉兴市共有35家企业符合以上标准，被确定为隐形冠军企业。

　　就企业本身来说，能成为隐形冠军，可以总结出以下做法：

　　一是企业战略精准定位、专心聚焦是隐形冠军成功的制胜法宝；

　　二是创新，勇于创新、不断创新是隐形冠军发展的不竭动力；

　　三是服务型制造，对准市场需求、解决市场痛点是隐形冠军赢得市场的利器；

　　四是企业制度变革，因时而变、因势而变是隐形冠军成功的制度保障；

　　五是全球化，对标国际最先进技术、与国际隐形冠军去竞争，是隐形冠军修炼的必由之路。

　　在我国，隐形冠军又称为“专精特新”小巨人。

　　围绕“专精特新”，嘉兴首先为具备潜质的企业量身定制“专业化”培育计划，打造在国内外具有竞争力的一流企业。要求申报隐形冠军的企业从事特定细分市场时间达到5年及以上，并长期专注产业链中某个环节或某个产品，企业主导产品在国内细分行业中拥有较高的市场份额，或是与大型企业形成紧密的协作配套关系。同时，制定了一系列的发展战略和发展规划，指导隐形冠军发展，如《嘉兴市加快推进智能制造发展三年行动方案（2016—2018年）》、嘉兴六大传统行业改造提升行动方案（2018-2022）等。

　　其次，提升发展优势产业、大力发展生产性服务业、积极发展新兴产业，选典型、树标杆，推进高质量发展。同时，出台财政金融政策支持隐形冠军发展。如《嘉兴市级工业和信息化发展资金补助操作细则》《嘉兴市进一步加快企业股改上市行动计划（2017～2020年）》等。对隐形冠军企业实施动态管理，不是一朝评上终身受益，而设定了3年有效期。

　　最后，提供孵化平台，谋“特”求“新”。要有持续创新能力，建有专门的研发机构，配有一定数量的研发设计人员，研发投入不能低于3%，必须高于同行业平均水平，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产品或技术。注重特色化生产和经营，采用独特的工艺、技术、配方或特殊原料进行生产，企业有自主品牌。重点是，通过优化人才体制，大力推进创新团队建设。

　　隐形冠军：特质突出，值得借鉴

　　除了以上做法，隐形冠军还具备多项突出特质。

　　它们在研发上的投入平均在5.9%，其中20%的隐形冠军企业的研发费用高达9%，是其他企业平均研发成本的3倍还多。以每千名员工所获专利数来看，隐形冠军企业是31项，远超大型企业的6项，专利数量相当于大型企业的5倍。

　　隐形冠军的企业文化得到员工的高度认同，员工队伍高度稳定。其他企业平均离职率高于隐形冠军企业约两倍多。隐形冠军作为高绩效组织，每位员工都能完成超出其平均水平的工作职责，他们个个精干，生产率也非常高。这与其他企业员工有很大一部分不能胜任本职工作、总是人浮于事形成鲜明对比。相反，员工的离职率及缺勤率却非常低。当然，在员工的招聘入口把控上就非常严格，但一旦招进来后就积极投身于工作，靠业绩成长、升职，尽管压力巨大，员工流失率却几乎为零。隐形冠军领导者的任期平均可达20年以上，是大型公司尤其是国企的3倍还多。与之类似，隐形冠军与客户的关系极为亲密，贴近客户的程度比大型企业高出5倍，甚至其高层管理者都与服务的业务和客户有着紧密的联系。

　　隐形冠军有着较高的自有资本率，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不吝惜资金投入，但投资稳健，依靠自筹资金为主，轻易不会进行融资扩张，也很少轻易选择上市。例如，专注飞行手表、潜水手表等特种表制造的德国辛恩公司，其领导者就认为，如果资本来了，麻烦和谣言也就接踵而来。企业上市后，很可能会为业绩扩张而迁厂、裁人等，甚至还要按上市条例要求，公开专利技术。国内的陶华碧拒绝上市与之异曲同工。

　　市场领导地位对隐形冠军来说，不仅仅意味着最大的市场份额。更注重以设定行业标准和企业标杆来实现对客户、竞争对手以及市场趋势的把控和领导。也因此，隐形冠军产品的独特性通常由内部产生，而非通过产品外包从市场上获得。与之相联系，隐形冠军对产品质量的追求永远居于首位。高质量带来了高利润，它们的销售回报率一般在其他企业的两倍以上。这很大程度上，与隐形冠军过于狭窄的市场定位有关。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全球化的经营和销售。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能长达20年。因为他们一般不会选择第三方分销商达成目标，而是建立可以牢牢把控的子公司去实行，以保證产品和技术的专有性。与之相应，隐形冠军的最重要客户也是最顶级的。也就是说，隐形冠军是依靠市场与技术双驱动的企业，而不是靠一条腿走路。

　　所以说，能成为隐形冠军并非偶然。他们的特质值得借鉴，但并非仅仅靠学习就能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