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伯渝：山与人不老

　　5月27日，2020珠峰高程测量登山队的8名队员从北坡成功登顶珠峰，历经一个月的努力，经过两次下撤后，中国人再次站上了世界之巅。

　　就在队员们踩在这世上离天空最近的土地上时，远在8000米之下、3000公里以外的北京，电影《攀登者》的原型，“无腿勇士”夏伯渝，正透过屏幕，与他们一同“登顶”。

　　自1975年以来，这已是这位执着的登山家第六次“挑战”珠峰，也是他第二次欣赏这来自云端的风景。

　　极乐鸟起航

　　2019年10月，备受瞩目的电影《攀登者》上映。观影者欣赏着银幕上那些数字特效堆砌的山岩和积雪，品评着电影里的爱恨纠葛，却不知有多少人记得，40余年前，在那遥远、神秘的雪域高山上，曾上演过比故事更荡气回肠的传说，令传奇的主人公直至今日仍无法忘却那片雪色。

　　1974年，年仅25岁的足球运动员夏伯渝在青海接受高原训练，恰遇国家登山队选拔攀登珠峰的队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夏伯渝报名参加选拔，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年轻的运动员凭借超高的身体素质入选国家登山队，就此结下与傲立这颗星球的高峰的不解之缘。

　　次年，夏伯渝与队友开启了第一次征服珠峰的旅程。那一年，登山队因为高空风在8600米的高度待机了两天三夜，最终，他们耗尽了所有的氧气、燃料和装备，被迫下撤。

　　下撤到营地时，夏伯渝的一位队友因体力透支丢失了睡袋。那时，年轻的夏伯渝有一个外号叫作“火神爷”，身体里仿佛有一把永不熄灭的火在燃烧，于是自认从不怕冷的他就把自己的睡袋让给了队友。

　　夏伯渝没有料到，“火神爷”终是输了蛰伏在世界之巅千万年的严寒一筹。一夜过去，夏伯渝被寒冷截去了双脚。几天后，命运残酷地安排他在病房的电视里看到自己的队友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

　　如今，旁观者无法想象那时未及而立的运动员被宣判时内心的恐惧与痛苦，辗转40余年，夏伯渝也早已将那些灰色的、尖叫着的情绪留在了身后，那个寒夜留给他的，似乎只剩下一句呢喃般的邀请：回到珠峰，一览最巅峰的美景。

　　四十三年磨剑失去了双腿的夏伯渝在消沉了将近两年后遇见了一位来自德国的假肢专家。看过夏伯渝的情况，医生对他说：你安上假肢以后，不但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而且还可以登山。

　　如一道温柔的叹息唤醒沉睡的火种，至此以后，再登珠峰就成了夏伯渝脑海里一个魂牵梦萦几十载的念头。

　　那个年代，假肢技术还很简陋，装上假肢的夏伯渝即便拄着拐，行动都极为艰难，更遑论登山。但他坚信未来会有很好的假肢，能够帮助他重回世界之巅。为了这个梦想，夏伯渝开始从事残疾人运动，轮椅篮球、轮椅乒乓球、轮椅投掷，还有举重、卧推，夏伯渝将各色奖牌一一收入囊中。

　　直到2011年，青丝白头，62岁的夏伯渝总算等来了一副能够登山的假肢。此时，从最为险峻的北坡登顶珠峰已不再是一段神话，但是“山在那儿，未圆的梦也在那儿”，夏伯渝从残疾人运动中脱离出来，拾起那段从未被放下的梦想，准备回到珠峰，却不知另一场“攀登”正在前方等待他去挑战。2013年，他在出发前三个月摔伤，无奈提前放弃了攀登计划。

　　2014年，珠峰雪崩造成16人遇难，所有攀登活动被取消，当时已经到达珠峰大本营的夏伯渝只能再度与珠峰峰顶擦肩。

　　2015年，尼泊尔特大地震，冰崩雪崩挨着他的帐篷冲了过去，夏伯渝幸运地死里逃生。

　　2016年5月，他以67岁高龄再次出发，但在攀登至8750米处碰上了强烈暴风雪，只能理性选择下撤。那时，他离顶峰仅仅94米。

　　仿佛1975年的遗憾重演，年近古稀的夏伯渝望着峰顶，不免生出“如果坚持登顶，或许已经一偿宿愿”的遗憾之情。然而回到大本营，看着身边五位年轻的向导，老人又倍感欣慰：“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安慰。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远方总在路上在登山界，从没有人敢说自己征服了某个山峰，因为在自然面前，人类实在太过渺小。与珠峰结下缠绵半个世纪的缘分的夏伯渝深知自然的力量：“我不敢说‘征服珠峰’，只是在等待珠峰接纳我。”

　　直到2018年的夏天，珠峰终于敞开怀抱，接纳了这位执着的老人。69岁的夏伯渝站在令他魂牵梦绕的世界之巅，出乎意料的，竟没有一丝激动的心情。如两个阔别多年复又相见的老友，夏伯渝心想：原来这就是我追逐了这么多年的地方。

　　忽的，老人又想起了早在与珠峰相见之前，他第一次登上罗布切山的那一幕：“白云上面突出了一个一个的小山头，被阳光一照，发出金黄色的光芒，分外漂亮，其实珠峰上看到的，都是一样的。”

　　成功登顶珠峰后，各地的采访邀约、筹划好的登山计划，让无腿勇士夏伯渝成了繁忙的“空中飞人”，然而在云端穿梭的日子里，夏伯渝始终惦记着登山时“脚”踏实地的踏实感。

　　2019年，70岁的夏伯渝成功登顶欧洲最高峰厄尔布鲁士峰，但是在挑战南美洲最高峰阿空加瓜峰时遇到了不小的困难。在夏伯渝的计划里，七大洲的最高峰再加上南北极的极点，都是他将要留下足迹的地方。

　　夏伯渝喜欢汪国真的《山高路远》，他常常朗诵：“如果远方呼唤我，我就走向远方。如果大山召唤我，我就走向大山。”

　　他的一生与登山、与珠峰紧密相连，如今年过古稀，夏伯渝清楚地知道，“疾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来临”。但只要青山不老，攀登者心中那团火焰就仍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