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文化广场的文化流水账

　　开万人干部大会的文化广场

　　有一个1960 年代出生的小男生，是从一个同学口中，第一次知道文化广场的。同学的爸爸在文化广场参加了全市干部万人大会，还见到了市委书记和市长，同学的表情神秘而喜悦。

　　小男生当时不知道文化广场在哪里，但在他心目中，那一定是相当于北京人民大会堂的地方。小男孩不知道文化广场到底有多大，他做了一道算术题：比较大的电影院可以坐 1000 人，文化广场可以召开万人大会，那它的面积就相当于10 个电影院，但他依旧无法想象10 个电影院合起来的面积概念。

　　小男生见到过那位干部父亲，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戴一副眼镜，自行车龙头上吊了一只黑色公文包……这是小男生见到过的最高级别的干部，虽然他一直不知道同学的父亲到底是什么行政级别。

　　那是一个政治年代，文化广场更多时候是政治广场。后来，关心时事的小男孩时不时地从电台里感受到文化广场的活动：声援大会，誓师大会，表彰大会……

　　上演歌剧《卖花姑娘》、青年男女谈恋爱的文化广场

　　十年过后，那个小男生已经变成小青年，祈求得来一张朝鲜大型歌剧《卖花姑娘》的票子。那是他第一次走进文化广场，彼时的文化广场，已经经历过一场火灾。

　　火灾时诞生了数位英雄，为抢救国家财产而献身。文化广场因火得重建，重建的新闻好多次上了报纸的头条，也算作是那个年代丰硕成果之一。钢结构的顶梁，其吊顶工程采纳了苏步青的建议，能覆盖10 个电影院的面积，在当年属于科技含量很高的工程。

　　小青年的座位是边座，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过文化广场太宽了，边座只能看到半个舞台。坐在木条长椅上，小青年突然想到了同学的父亲，他当年参加万人干部大会是坐在什么座位上呢？无论如何，小青年还是十二分的惬意，在文化广场看一场《卖花姑娘》所带来的虚荣心的满足，远远胜过如今任何一场最高水平的舞台演出。

　　为了印证十年前对文化广场座位的推测，小青年特意数了数座位，总共有七八十排，每一排有一百多个座位，万人大会名副其实。在这之后小青年就有了经验，再去文化广场看演出，宁可选择超远距离的后座，如果是看电影，文化广场的宽银幕是最宽的。

　　历史在相同中相异，却也在相异中相同。当小青年从表袋中摸出票子的时候，他想起来当年同学父亲穿的是卡其中山装，小青年穿的恰恰也是中山装，涤棉卡其中山装，简称“涤中”，是当时最流行的男式上装，价格40 元，超过一个月的工资。此后不短的一段时间，“涤中”的男青年，小方领的女青年，徘徊在文化广场，这里是一个谈恋爱的去处，有轻音乐会，有电影。冬天，穿堂风透过棉门帘在场内盘旋；夏天，鼓风机加工业冰块，便是冷气了。

　　做股票发财梦、买花花草草的文化广场

　　有了万体馆以后，文化广场就不再召开万人干部大会了，音乐会、电影也渐渐随之冷落。似乎有一年春节前，文化广场举办过农副产品展销会，场面空前，一天之内远远超过万人。

　　更加空前并且想必永远绝后的是1992 年，股票发财梦在文化广场开户，潮流之汹涌可以类比如今春运买火车票。如果有数字记载，一定也是全国之最的。文化广场又变成了金融广场。

　　再往后便是生活广场的花市，大约是当年“卖花姑娘”播下了花花草草的种子吧。其实花市在上海有多家，文化广场花市关闭后，其他地方又开了好几家，但是被更多上海市民记住的花市，仅文化广场一家。不是因为它的品种多，也不是因为它地处市中心，在于它是文化广场，是一个和人民广场具有同样心理意义和地标意义的所在。

　　挖地三尺回归文化文化广场

　　从政治广场到文化广场到金融广场到生活广场，弹指一挥间，过来几十年。尚在花市鼎盛时候，当年的小男孩，后来的小青年，再后来的中年男人到了花市，他再也无法辨认文化广场的影迹，所有的记忆再也找不到原始的出入口，它只是一个叫做文化广场的地方。

　　花市也谢了，曾有人为花市淡淡伤怀。后来有报道说，在文化广场原址要建新的文化广场，也有人微微担忧。上海已经有了大剧院、东方艺术中心，还有上海音乐厅……高雅艺术已经有了诸多高雅的剧场，欣赏者也已经形成心理定向，文化广场一生坎坷，似乎早已经淡出了文化的领地，是否还会被欣赏者接受？还是否重新起一个时尚炫目的新名字？更不知道未来的文化广场会是一个怎样的宏大建筑。

　　所有担心似乎不无道理—— 在长达四年的围墙掩映中，未来的文化广场始终没有拔地而起；几乎悄无声息——甚至在围墙拆卸之后，还有人以为这里已被改建为一块新的绿地：没有宏大的建筑，只是在开阔的绿荫中闪烁着美妙的曲线和灯光。

　　这就是新的文化广场。手持底层的票却找不到底层在哪里；明明就是从底层进入，却是身处三层；而手持三层座位二层座位的观众，也是在几秒钟内为找座位思维短路。什么叫做“错位思考”？文化广场即是。它的错位在于地面的那一层就是最高层，然后向下一层，又一层。

　　这个拥有2011 个座位的音乐剧专用剧场，最大的特色就是将自己深埋地下。当然还有一个中国人最擅长也是最喜好的特点，因为是在2011 年落成的，就设置了2011 个座位。

　　洋洋洒洒近百年，文化广场回归到了文化。有一个小男孩问长辈，为什么要叫文化广场，而不是起个更加绚丽富华的名字，长辈心里倏然想起了《海港》中方海珍的感叹：“进这楼房，常想起当年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