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工的记者与淡定的小说家

  • 来源:智族GQ
  • 关键字:记者,小说家,厌工,
  • 发布时间:2021-06-15 16:06

  好吧,我坦白。

  上个月的“章公报道”,去福建阳春村采访章公祖师追索案,我是和小说家陈思安一起去的。和春日结游搭不上边,我每次出差都在专心致志愁稿子。进村路上,陈思安开车,我坐在副驾,在颠簸里打开电脑打字——赶另外两篇稿件的工作。

  “这个世界真的需要这么多稿子吗?”她疑惑地望着我。

  闽中多山,水烟像从山腰上长出来的,一絮一絮缠着山,延绵的丘陵被云揉成一大团纱幔。 “云山雾罩藏神仙。”陈思安开车,脱口而出。从三明市到永安市启程,我们跟着范丁宝律师一起进村,进村后,村里的林先生们请范律师吃饭,待客之道是把我们也请去一起吃,村民们实在,饭桌上大家真的闷头吃饭。

  在饭桌上,一桌子林大哥之间有微妙的权力移动:谁来沏茶,谁先说话,谁沉默……最后话头到了我这儿,我又开始第四次具体介绍自己的来意(他们对采访很警惕)。9位林大哥轮流问我问题,我一一回答。思安后来和我回味这个场景,说像一幕话剧,大家忽然拿起腔调,连神色语气也变了,展开了一场面向我的表演。当我回答了20多分钟后,思安也加入了我,我们一起介绍《智族GQ》是什么样的杂志,这次采访是干什么,最后精疲力竭。

  后来的采访中,几位林大哥的讲述是相似的,很多感恩,很多期待,说追寻章公的一路得到多少人的帮助,又如何在一个个艰难时刻天降贵人,尤其是荷兰赴约的一程。可是,为什么去一趟荷兰这么艰难,为什么大家需要这么多的帮助?村里极静,偶有鸡鸣,林文裕说话时,我听得清脚底石板下的水流声。他说,我们脚下这块原本是水田,他小时候没事时,就来水田帮忙除杂草。

  村中这一条河,流去县城里。为了保护县城水源,村里没有发展工业和养殖业,只能继续种茶,留不住年轻人。当然村民们有自己的解释,这是保护环境,长远看是好事。

  而对外人来说,进村后,有一些需要重新梳理的日常逻辑。比如口语的可信程度,含糊不清的一声“唔”便已经等于承诺。比如手机定位的准确程度。每次我问具体采访地址,都会收到一个显示“阳春村”的全村地图。在村里约见面似乎不用说时间和位置,好像这里有足够时间和信任给人去相遇。

  采访中,村民们的讲述总是充满了希望,当然也有失望,但什么都摧毁不了他们那一种希望。村民们身上没有不安,我很羡慕,他们似乎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寄托,那个寄托足以让他们消解和应对这世上所有的幸与不幸。“欧阳记者,你能相信吗?”林明照每讲完一件事,都眼神明亮地问我。

  思安离开村里后,我从县城进村便成了问题。我每次晚上进村,都给朋友发车牌号以保证安全。出差约访还是为难,哪怕面对面开始采访,我也常需要再解释40分钟,直到对方同意我录音(而我已筋疲力尽)。有一天的采访3次被延期,我背着书包和电脑在大田县走来走去等待,当走到菜市场要过马路时,我忽然感觉到了我自己,平静、疲惫、自由,我本来的样子。

  整个出差中,葫芦岩的下午非常梦幻。在山顶,供放着陈公像的圣泉寺旁,我和思安在车里休息。

  那些聪明的话、精巧的句子,失去了意义。山上竹子茂密,生命像村民般质朴、饱满、坚韧。思安入睡,开始做梦,我放空,我们不再说话,和树、陈公、吸吸果冻,一起成为葫芦岩安静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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