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海航集团破产重整引起的思考

　　2021 年2 月19 日，牛年首个交易日，海航集团所属的三家上市公司同时被实施退市风险警示，股票简称分别由海航控股、海航基础、供销大集变更为*ST 海航、*ST 基础、*ST 大集。沪深交易所对三家公司股票实行退市风险警示的原因是海南省高院裁定受理了债权人对三家公司的破产重整申请。这三家公司股票开盘后首先是连续跌停，然后又强烈反弹，一时间给资本市场形成不小的冲击。造成公司股票剧烈波动的原因与市场参与者对“破产重整”的认识直接相关。公司公告披露，今年2 月10 日，海南省高院分别裁定受理了海航集团及相关企业共64 家公司的破产重整案，其中就包括海航集团旗下的上述三家上市公司。公司的破产重整进程牵动着六十多万投资者的神经。

　　对于企业“破产”，人们不会陌生。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一家企业的生与死是正常现象。1986 年，沈阳市防爆器械厂破产倒闭，成为国有企业破产第一案。1997 年，曾经在改革开放初期以承包而轰动一时的石家庄造纸厂，由于债务负担沉重，伴随中国“造纸大王”第一人马胜利的淡出而被破产清算。1999 年，广东省高院受理广东国投公司破产案，是我国首例非银行金融机构破产案，以总资产214.71 亿元，负债361.65 亿元，总资产负债率 168% 创下了当时中国企业破产标的金额的最高纪录。传统观念中，破产总是和企业清算倒闭联系在一起的。因为在1986 年公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企业破产法（试行）》（简称“破产法”）中，除了和解和整顿，只有清算。投资者疑问的是：什么是破产重整？海航是要破产清算了吗?

　　重整是2007 年6 月开始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企业破产法》（简称“新破产法”）新引入的一项制度，是专门针对可能或已经具备破产原因但又有维持价值和再生希望的企业，经由各方利害关系人的申请，在法院的主持和利害关系人的参与下，进行业务上的重组和债务调整，以帮助债务人摆脱财务困境、恢复营业能力的法律制度。

　　重整制度是现行公司破产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新破产法规定了三种程序：清算、和解与重整。重整和清算属于破产程序中两个不同的子程序，重整可向清算转化，但是清算不可以转向重整程序。可以将破产程序的三个子程序理解为三扇不同方向的门：清算程序这扇门是一扇死门，所有的企业进了死门最终应当注销；和解是一扇可生可死的生死门，既可以退出程序也可以进入到退出市场的清算程序；而重整程序是一个积极挽救程序，它是一扇生门，进入生门的企业大多数将得到挽救、重生。

　　重整制度主要是重新给债务人一个再生的机会，它的理论假设是重整的价值使得债权人比清算得到的要多。毕竟，面对一匹重病的战马，如果能够通过手术疗法将它医治重归健康，总是要比把它杀掉吃肉要合算得多吧。

　　重整的价值虽然不能说一定比清算高，但重整至少有两个很重要的好处。第一个好处是重整能够保留一个企业、一个债权人的营运价值。对企业来说，营运价值是很重要的。营运价值包括企业的品牌，企业的管理团队，企业的营销团队，企业的经销网络，企业完整的伸展能力等等；第二个好处是有利于社会的稳定。清算往往是所有的员工都要失业，重整虽然也会有裁员，但是它的主要员工能够保留下来，这样能够减少社会冲击，有利于社会稳定。因此，从公共利益角度来说，重整更有价值。所以重整实际上是现代社会对于出现不能清偿到期债务以后如何治理企业病的一个新的方法、新的手段。

　　相对破产清算，破产重整能够更大力度、更广层面保护债权人、股东及其他相关权益人的权利，破产重整状态下的债权清偿率通常高于破产清算。经过重整，企业可以按照法律规定的程序继续营业，实现债务调整和企业整理，使之摆脱困境，实现“浴火重生”。

　　重整制度的出现改变了原来破产仅仅是清算这样一种状况。破产不一定是死亡，不一定是退出市场，破产还能拯救、再生，给企业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总之，破产重整是一种保护措施，破产重整的重心不在“破产”，而在于“重整”，不是“破”而是“立”，可以看作“重生”。

　　通过破产重整这条路，让具备条件的困境企业重获新生，必须坚持市场化原则。2019 年10 月31 日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推进要素市场制度建设，实现要素价格市场决定、流动自主有序、配置高效公平”。破产重整的关键点在于破产企业的债权与股权之间的转化。破产重整本身就是司法程序，也只有坚持市场化原则才能真正获得成功。

　　在企业的重整程序中，核心主体是破产法官和重整管理人。审理破产重整案件的法官在重整程序中同时担当着指挥员、监督员、裁判员和协调员的角色。破产法官就像手术室中的主刀医生，整个程序对企业怎么挽救、从哪些地方入手，法官在这里就像医生一样，指挥护士、指挥其他的非主治医生，诊断企业的病情而发现问题、找到入口。而管理人是新破产法引进的一个重要角色。破产法只有清算组，清算组只能在清算程序中担任职能。在新破产法中，管理人是企业破产重整的执行者，在法官指导下执行破产程序中的一些事务，担任的是准司法的一个角色。目前的管理人包括律师事务所、会计师事务所、清算事务所等。

　　除了要有优秀的法官和管理人，这台手术能否顺利成功，还需要一个完善的资本市场作为这场救治活动的大平台。2015 年8 月24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指导意见》( 中发〔2015〕 22 号) 指出：“以管资本为主推动国有资本合理流动优化配置。支持企业依法合规通过证券交易、产权交易等资本市场，以市场公允价格处置企业资产，实现国有资本形态转换，变现的国有资本用于更需要的领域和行业。”破产重整不仅需要在实践中培养更多的破产法官和有经验的管理人，还要充分利用好资本市场这个大平台为支撑。

　　首先提供便捷资本市场服务的是证券交易市场。上市公司的破产重整具有先天优势，因为上市公司本身就自带壳资源，便于进行资本运作。由于股票市场的高流动性，为破产重整提供了方便条件。据不完全统计，自破产法实施以来，截至2021 年，我国已经先后有76 家上市公司进行破产重整并且重整成功，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实现了法律效果、经济效果和社会效果的统一。仅去年，各地法院就受理了 15 家上市公司重整案件。这些成功的上市公司重整案件，包括盐湖钾肥、重庆钢铁、舜天船舶、力帆集团等知名上市公司。

　　企业破产重整还可依托产权交易市场。产权交易市场不仅服务于上市公司，服务对象还包括数量上占大多数的非上市公司。而国有企业和国有控股公司与产权交易市场具有特殊的渊源。中国特色的产权交易市场就是伴随国有企业改革和国有资本流动的需求而诞生和发展起来的。

　　2008 年2 月，河北宝硕集团有限公司破产管理人委托河北省产权交易中心管理的河北大众拍卖有限公司，依法对河北宝硕集团持有的上市公司股权进行拍卖。新希望化工投资有限公司完成竞买并成功对上市公司进行了资产重组。这是在新破产法公布实施后，破产管理人利用产权市场对国有控股上市公司进行破产重整的最早案例。

　　近年来， 非上市公司借助于产权市场进行破产重整重获新生的案例越来越多。温州中城建设集团公司破产重整管理人于2015 年1 月通过浙江产权交易所和温州产权交易拍卖行公司，对中城集团公司股权进行公开拍卖，成功完成企业的破产重整。沈阳石油化工设计院的破产重整管理人于2018 年12 月， 经沈阳联合产权交易所以网络竞价方式成功遴选投资人。2019 年3 月，山东华金集团有限公司等八家公司破产重整资产在山东产权交易中心通过网络竞价方式成功完成公开整体转让。2019 年，中海阳能源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北京浩搏基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重整管理人多次通过北京产权交易所公开招募重整投资人。2019 年9 月，哈轴集团管理人、哈轴制造管理人、哈轴股份管理人委托哈尔滨产权交易所，就三家公司的破产重整项目成功招募战略投资人。

　　2015 年《国务院关于积极推进“互联网+”行动的指导意见》（国发〔2015〕40 号）文件发布后，中国产权市场加快了与互联网的融合发展。全国产权交易机构都大幅增加了在互联网方面的投入升级，不断创新交易方式，提升服务效率，形成开放、合作、共享的产权交易市场。

　　2016 年8 月，最高人民法院设立的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件信息网正式上线，投资人可以在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件信息互联网的债务人信息披露栏目获得相关案件债务人企业的信息情况，通过网站开展投资需求发布、债务人企业动态信息订阅、与破产管理人进行互动交流等。2020 年5 月，全国产权行业信息化综合服务平台改版上线，在打造产权交易资本市场最活跃门户网站、最丰富数据中心的道路上又迈出坚实的一步。2021 年02 月，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联手南方联合产权交易中心、广州交易所集团等机构，上线了破产重整“智融”平台。近年来，以线上与线下相结合的中国特色产权交易市场实现了快速发展，为企业破产重整提供了广阔的资本市场平台。

　　根据全国破产重整案件信息网披露的信息，海航重整涉及企业户数之众多， 债务规模之大，资产之庞杂，业务板块之多都远超此前的案例。本次组团重整的海航集团及63 家子公司，既然要经历手术治疗，破产法官和管理人也必将制定一企一策的个性化治疗方案，这也为我国资本市场包括产权市场提供了新的机会。海航集团公司老股东的股权很可能会清零，老股东团队也会出局，同时债务大部分转成股份，债权人成为新公司的股东。破产重整程序，按照法治化、市场化原则解决债权、债务问题，并不会影响其航空主业正常运行，重整完成之后航空主业将实现“轻装上阵”。而破产重整也给海航系三家上市公司的广大投资者增加了新的期待。

　　海航重整案有助于提高全社会对破产重整的认识。人们将更加重视困境企业的这条重生之路。可以预测，今后的破产重整案例将会不断增加。对于有广阔市场前景的公司来说，危机化解过后就是凤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