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钦县藏装弄潮儿

  她行走在日常的世界,却有如山间崖缝间的仙人掌,带着渴望向上生长。她了解自己,听从自己,既严肃也活泼。如此,她悄悄地进入别人的生活,并成为别人生活的一部分。

  名字对所有商人而言都是商机。但对春花来讲,名字仅仅是个名字,是父亲给她的一个称呼,这是父爱的一种。春花对很多事的关注点永远是内里,而不是表面,所以一个藏族女孩叫春花,在她这里不足为奇。春花直率,她设计藏装,做藏装,也卖藏装,一切的开始都是为了生活,为了赚钱,她从不否定自己做生意的事实。但与别人稍有不同的是,春花的服装厂建在偏僻的村子里,从德钦县城出发,打车到服装厂所在的巴东村,车费花了300多块。到了之后,我才知道巴东村是春花的老家,在村口,金沙江调皮地拐了几道弯,沿山而建的屋舍铺洒开来。风景可谓奇绝。盛装打扮的巴东村女人们站在门口,每人手里都捧着洁白的哈达,她们的热情和笑容,会快速消除突入陌生和偏远地的不安。

  人群中,谁是春花不好辨别。直到进了屋子,春花带着我参观厂子,我才得以仔细看她。她走路生风,语速很快,咬字清晰,脸蛋红扑扑的,像在山野间调皮了一下午的丫头。好不容易拉她坐下,她又急急地把内心摊开给我,好像身后有千军万马,她随时要奔赴山海。“我不是别人说的那样,有多大本事,多么高尚,带着很大的资金回到家乡,带动一方致富。我的初衷不是这样的。”春花当时辞职创业,是因为刚生完孩子,生活有了压力,而她和老公的工资加在一起也没多少。回到家乡,是因为在这个村里,大姐有个800多平方米的房子,为了节约成本,便想在村里招几个人,小试牛刀。场地费用是创业者不得不考虑的,但也绝不是唯一要考虑的因素。春花是那种做事很稳妥的人,她很有商业头脑,虽然4岁便离开巴东村,但她很了解家乡。村里的耕地少,人口却多,村中闲着的妇女自然就多。最吸引春花的,是巴东村的人。“我们这个地方跟别的地方就是不一样,我们村里的人比较细腻。天主教在我们这里影响特别大。我们村里的人很爱干净,因为神父会说,你平时怎么穿无所谓,但是来见主的时候要穿得干净一点。”春花从小生活在村里,印象最深的是村里人穿的衣服是能看出颜色的,白色就是白色,绿色就是绿色,人的生活观念与其他地方差异很大。除此之外,村里的人很会做手工,妇女们几乎都会织毛衣、袜子。“不是所有村里的人都是这样,我老公的那个村子就不是。”按照春花的理解,观念不同,再怎么教也不会有结果。所以回到巴东村做衣服,是她看到了员工素质这个难以忽略的优势。

  为什么是做服装呢?这缘起,大概要追溯到春花的外公那里去了。春花的外公是赶马帮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改善家人生活条件的同时,生意的观念也慢慢影响着子女。春花母亲嫁到巴东村的时候,会把别人家里的粮食买过来,熬了酒再卖出去,酿酒剩下的尾料用来养猪,再把猪卖出去。她母亲是那种饱含生意热忱的人,小卖部从村里开到镇上,又开到县城,卖的东西从盐巴、酱油等生活必需品,最终变成服装。而服装是她母亲的最爱,春花母亲本就是燕门乡的大美女,给人的印象永远是干干净净,衣服也是穿得最漂亮。春花母亲的审美极高,衣服虽然很普通,但她总能搭配得令人惊叹,做服装生意是她母亲的强项。自母亲开始做服装生意起,春花已然成为母亲眼中的产业继承人。许多年后,春花才逐渐意识到母亲的选择,是那么的坚定与精准。

  春花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大姐不识字,在村里务农;二姐是医生。母亲服装生意越做越火,春花起到关键性作用。1998年,春花去昆明读书,母亲的进货渠道彻底改变。趁着周末,春花常常泡在螺蛳湾批发市场进行考察。螺蛳湾的名声很响,1989年9月建成,相继进行了四次大规模的扩建、改造和搬迁。早在1995年年底,螺蛳湾总面积就达3万平方米,经营玩具、服装、鞋帽、针织、布匹、毛线等万余种日用商品。因为母亲不识字,春花就逛遍螺蛳湾,并在本子上分类做笔记,比如哪个区卖什么,衣服的话,卖什么款,什么价格,哪里是高档,哪里是低档。母亲来的时候,她就按照母亲所需,直接去到相应的地方进货。最难的是运输。她们需要把货物运到酒店,然后再找三轮车运到车站,随后多次换乘,最终辗转到迪庆州。多年后,再忆起当年的艰辛,春花感慨万千。

  春花大学毕业后,到迪庆矿业工作,成了一个白领。母亲选择让小女儿继承事业的心愿落空,她多次表示看不上女儿的工资,但春花享受自己的生活节奏和圈子。转机是从春花怀孕开始的。一次,跟母亲闲聊,春花得知母亲喜欢上一款类似中国结的配饰,于是跟着视频学会了。从此,春花买了材料,拉着小区里的闲人,以及菜市场里的妇女一起做。重要的是,她还在配饰原有的基础上,加了一些藏族的元素进去。这个饰品在母亲的店里很走俏。不得不说,这件事,给了春花很大的信心。从饰品到服装,只一步之遥,2017年,春花还是下定决心迈出了那一步。她深知,要做服装生意可以,但不能受限于人,进货的话款式、材料不由人,她便有了自己建厂的想法。于是,巴东村姐姐家成为她厂子的雏形。

  2019年,小作坊逐渐发展壮大,有了资金支撑,春花面临新的选择,她本想回到交通更方便的香格里拉。但这个时候,她又犹豫了。当时跟着她做事的,有17个姐妹,如果她离开,其中有几个人的生活又要陷入困境。“她们本来就是勤勤恳恳的,来到我这里,她们想的是,公司在自己就在,她们要干到干不动为止。我要走了,她们就得回到之前的状态里。”春花还是留下了,她说情结在那里。新厂子最终建在金沙江边上,现在的40多名女工就像住在画里的仙女,她们爱笑,爱说话,叽叽喳喳着,一天就过去了。“我之前也想拍屁股走人,但投入进来后,我就变了。尤其是在发工资的时候,她们一遍又一遍跟我说感谢的话,说没有我,她们就怎么怎么样。我真的很感动,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高尚了,哪怕不赚钱,去贷款,也一定要把工资发下去。”

  春花的娘子军团还在继续扩招,每个人的生活都因服装厂的存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子女的学费有着落了,夫妻关系和谐了,婆媳关系改善了,她们自己也找到了个体价值。而春花呢,俨然成了德钦县服装行业的弄潮儿,溜达一圈下来,总能看到穿她家衣服的人。将来,她还要把自己改良、设计的藏装,卖到更远处。而更远处,绝不只是昌都、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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