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帆中，自由呼吸

　　那是夏日里的某一天，埃琳娜第一次带父母去见未婚夫和他的家人。埃琳娜一家一早从伊斯的利亚半岛（Istria）山顶的小镇出发。她的家在克罗地亚的西北部、靠近斯洛文尼亚边境，是一个和爱尔兰一样绿草如茵的地方。

　　那天正好是埃琳娜21岁生日，她对即将到来的会面很紧张。未婚夫一家生活在拉布岛（Rab）上。在轮渡码头，她看到父亲忧虑地望着海峡对面拉布岛月球般的地貌，那座岛被一种名为 Bora（布拉风，吹袭亚德里亚海沿岸的季节性东北冷风）的狂风刮成不毛之地。上岛后，他们开车驶过一片寸草不生的喀斯特地貌，停在了一个叫 Barbat的地方。Barbat的意思是“浓密的绿色”，然而那其实是一座和岩石一样光秃秃的村庄。埃琳娜的父亲再也憋不住了，开始抽泣，说：“我的孩子，你挑选了一个什么样的新家啊？一只山羊一天就能吃光这里所有的东西。”

　　但埃琳娜的父亲不知道的是，越过山脊，那边就是海滩、海湾、农田、葡萄园和地中海最后的一片橡树森林，还有千年古城拉布，女儿未来的丈夫就在那里等着她。果然，很快每个人都变得高兴起来。

　　在搬到大陆上的海滨城市扎达尔（Zadar）之前，埃琳娜和两个女儿一直生活在拉布岛上。她逐渐爱上了达尔马提亚海岸北部的生活。这里有星罗棋布的岛屿、独特而复杂的历史 —— 从古希腊到古罗马，几乎所有欧洲帝国的军队都在此留下过印记。这里的朴素之美也治愈了埃琳娜对柔和青翠的伊斯的利亚的思乡之情。

　　我在扎达尔老城的 Almayer Hotel酒店大堂见到了埃琳娜，她站在桌子后面。还没等我走到她身边，她就开始嘲笑我的停车技术，包括我半天没能找到大楼的大门。这让我想起在格拉斯哥或贝尔法斯特，拿人打趣就是一种当地人的娱乐消遣。不过在埃琳娜身上，这是一种尖刻而热情的交流方式。她说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还是一个内向的朋克，为了克服羞怯的性格，她在妈妈的建议下学习了酒店管理，这让埃琳娜有机会去喜欢的地方生活，同时也向别人分享这些地方的美好。她在博客上发布关于扎达尔的游历见闻，但她还是有一颗朋克的心，经常穿着裙子和马丁靴在扎达尔进行另类的旅行，比如去探秘官方宣传资料里没有的那些秘密花园和遗址。我们坐在酒店 的院子里交谈关于这里的种种，以至于我走在扎达尔和附近希贝尼克（Sibenik）的街上时，常感觉好像有一部分是透过她的眼睛看 到的。

　　达尔马提亚海岸的北部给人的感觉与杜布罗夫尼克（Dubrovnik）周围的达尔马提亚海岸有很大的不同，这里有威尼斯风格的港口。这片地区从克瓦内尔里维埃拉（Kvarner Riviera）开始，延伸到斯普利特（Split）古城，大多数地方都比较荒凉，人口稀少，游客也少。布拉风塑造了这里的植被，有时也决定了人行走的角度。这里让人感觉更像克罗地亚，少一些意大利风情，尤其是在希贝尼克。那些途经此处的人挂念的不只是层次丰富的历史人文，还有 Prokljansko湖和 Vrana湖的湖畔，以及被翡翠绿和蓝色占据的克 尔卡国家公园（Krka National Park），那里有紧紧捕捉阳光的 瀑布。

　　我也是为了这些美景而来的，但最重要的是为了绕着科纳提群岛（Kornati）来一次航行。我打算第二天一早出发，我问埃琳娜将会见到什么。“明天你将从平凡的世界里得到解脱，因为科纳提是如此的空虚。”她说，“每个去到那片岛屿的人都会这么说，你连手机信号都收不到。”国家公园高昂的门票费用让许多游客望而却步，派对游艇又大部分集中在更南边的赫瓦尔岛（Hvar）和布拉克岛（Brac）附近，科纳提永远都是平静的。即使是在8月旺季，你在附近的海上漂一个星期，可能只会遇到几艘游艇。如果从上空俯瞰，科纳提像是大海里的小火山口，一直延伸到你看不见的地方。这一片由散落的小岛和珊瑚礁构成的、奇怪的白化世界被认为是欧洲最后的荒野之一。

　　我租了一艘136英尺（约42米）长的纵帆船“ Satori号”开始围绕科纳提群岛航行。有的旅程不只是前往目的地的路线，而更像是寓言故事，在海上航行就是其中之一，这与你途中所经历的一切浩瀚和无情有关。你觉得自己无比渺小，但也得到了解放，感官以一种原始的方式工作着。《禅与摩托车维修》（ Zen and the Art of Motorcycle Maintenance）一书的作者罗伯特·M·波西格写道： “航海并不是逃避现实，而是回到现实、与现实对抗，而现代文明本身就是一种逃避。”

　　在公海航行与在岛屿之间航行完全不同。克罗地亚有数百座这样的岛屿，它们都位于离大陆不远的清澈海域里。但在它们之中，科纳提群岛是独特的存在 —— 147个岛构成了地中海最密集的群岛。这些岛屿都是灰白色或灰色的喀斯特石灰岩构成的，上面附着稀疏低矮的灌木、野生植物和松树。你会看见夏日别墅屋顶上的橙色陶土瓦片、一座遗世独立的小教堂、一头驴、几棵橄榄树，偶尔会有一间酒馆，那里通常会供应装在罐子里的烤羊肉，大海则是一块有着丰富色彩的调色板。

　　我从岛屿之间宁静的潟湖和狭窄的航道间通过，值得注意的是 Levrnaka岛，那里有沙滩和很棒的海鲜餐厅；Zut岛有着复杂的海岸线；还有 Mana岛，岛上引人注目的悬崖上有一座为1959年的电影所布景的废墟。我随心所欲地停下，沿着小路穿过松树林，来到一座山脊。海水闪着微光，岛屿在炫目的阳光下变成了黑色的圆盘。我潜入平静的海湾，你几乎可以说服自己这里从来没人来过。它是寂静而永恒的。

　　关于这些岛屿，乔治·伯纳·肖异描述道：“诸神想为他们的工作加冕。在最后一天，他们用眼泪、星辰和叹息创造了科纳提群岛。”这片群岛的历史让它显得既诱人，又荒凉。这里人类的居住史其实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但现在，埃琳娜告诉我岛上没有常住人口。尽管这里海水迷人，鱼也很多，还有良好的牧场和避风港，但这里总是狂风肆虐，也稀缺肥沃的土壤。过去这里还饱受海盗的袭击，海盗会将牧羊人绑架到船上做奴隶。如今，岛上遗留下来的石墙、港口、橄榄园、堡垒和海盐制盐厂都是人类与科纳提时断时续的关系的证明。

　　我的旅程在小城希贝尼克结束，那里有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遗产名录的圣詹姆斯大教堂。我正沿着错综复杂的小路散步，倾盆大雨忽然而至，我只好打车回到了扎达尔。那天早上，我和埃琳娜一起参观了教堂，这里有很多有趣又令人感动的细节，特别是当我们来到9世纪建造的圣多纳图斯教堂时。这座教堂模仿查理曼大帝的宫廷教堂所建，地基就是古罗马广场的残垣。在经历摧残和破坏之后，这座简朴的教堂依然完好无损，还能举行音乐会。

　　我们的游览在教堂的钟楼里结束。俯瞰着这座建在相互连接的岛屿上的城市和远处的大海，埃琳娜回忆起她第一次见到扎达尔时的情景。“那是12月，那时的光线让我着迷……”她说。这里在历史上饱受战争的摧残，但当地人勤劳、机智、顽强，他们重建了深爱的家园。“现在我也爱上了这里，”埃琳娜补充道，“这里有屋顶橙色的瓦片投下的阴影、一直吟唱的阿卡贝拉歌手，还有人们生生不息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