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园

  • 来源:红豆
  • 关键字:作家,竹园,传承
  • 发布时间:2021-12-15 13:39

  刘灿,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北海市首届签约作家,北海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诗歌委员会副主任,朱槿诗社成员。诗歌、散文发表于各大报刊,诗歌曾入选《中国2018年度当代诗选》,获二〇一八年《红豆》文学奖新人奖。

  竹园是村庄的名字,我就出生在那里。唐代柳宗元有诗:“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悟本性,有竹园。不能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给村庄起了这么美的名字。竹园大部分被竹子包围,曲径通幽,有时岑寂清冷,有时热闹非凡。竹园像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守着一座长满郁郁葱葱松树的山,守着一口古井,守着几棵象征着无比神力的榕树,守着一条蜿蜒叮咚的小溪,还有十来户刘姓和林姓的人家以及一口碧绿透亮的池塘。它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今天的竹园已经被城市包围。它窝在尘世的眼睛里,有四面楚歌的悲伤,有撒地金珠的快乐。一切都从早晨就开始了。好像是东边的刘姓人家那一声鸡啼先开始的,然后是西边的林姓人家鸡啼。竹园的人习惯吃井水,而且是吃西边林姓人家的那口古井的水。古井和那几个黑衣老婆婆特别亲密无间,亦和洗衣的中年妇女无话不谈。古井是一种情怀和记忆,更是一种传承。鸡啼的第一声,只有六婆和三婶最机灵,她们噌地一下起来,简单洗漱一下就去挑水了。挑水和她们的走路声像音乐,是铁器和木头的交响乐。竹园就这样有了最先的生机。

  洗衣的人在东边有第一缕微光的时候出来。她们穿过竹园最美的风景线。不管是东边的人家还是西边的人家,都要沿着山下的小溪一直往西走。小溪旁边的路叫竹道,白白净净,清清爽爽,被一丛丛弯下腰的竹子罩着。竹子弯下腰,刚好照见小溪。第一缕晨光出来时,它就醒了。它也会向着小溪照照镜子。村里的妇女们多高兴啊,也收拾得干净利索。不管是貌美如花的,还是普普通通的,都在竹道上穿过去了。小溪弯弯,她们也会弯弯地笑;小溪潺潺,她们有时候也会哼起歌,甚是好听。

  竹园是有靠山的,半山腰的村庄,脉络分明的门前小道,都像血管一样汇聚到像护村河的竹道上,来到太极八卦一样的西村古井,开始八卦。

  古井便有了不一样的荣耀。这里没有门第高低,没有出身贵贱,只有人间冷暖。衣服在灵巧的手的捣鼓下伴着霞光渐渐成了习惯和享受。她们聊着一些家常琐事,有时会埋怨一下这个世道,数落一下自家的男人,评判一下小孩,哀叹一下世事,但对神灵总是敬畏的。于是悲伤和烦恼也会像洗衣水一样被泼出去。衣服洗完了,很多心结也解开了。

  她们总会说起村东头的神庙。很多年前,村东头是有两座庙的,主庙和状元庙。状元庙在村的最东头, 靠着像小鸟天堂一样的大榕树。村里人对这棵榕树无比敬畏。它立在村的最东头,路的入口处,守望一方,也引导一方。送出去游子,也最先接纳游子。那些归人,只要看到榕树,就知道回到家了,一颗浮着的心就有着落了。每逢村里有丧事,那些出嫁的女儿,都会在这里脱下鞋,在这里披麻戴孝,开始痛哭,三步一叩头,沿着弯弯的小路,祭拜到灵前。榕树指了一条回家的路。

  主庙在村东头半山腰位置,比山顶矮一些。那里的竹子最茂盛,一丛又一丛的刺竹占据了庙的左侧,根系发达,蓬勃神秘。因为竹子有刺,从来没有人进去过庙的左边。主庙右边是一棵高大挺拔的乌榄树,据说已经有上百年了。树干长满青苔和一些不知名的蕨类植物,像极了关公的胡子。

  主庙的存在也使得竹园的人非常虔诚和守规矩。竹园的人讲究辈分,称呼对方的时候一定要按辈分来。到了今天,这种叫法已经不流行,但是在重大节日时必须要叫。

  主庙门口有一个圆形的大广场。在这里搭上一个大戏台后还可以容纳三四个大村的人。广场四周种满了相思树,错落有致。相思树开花的时候,黄灿灿的一片,色彩与四面的搭配非常协调,有一种深山藏古寺的意蕴。花落地,黄澄澄的一圈,在阳光下像人间的金光大道,美极了。有花的季节,那些不知名的野蜂会不约而同来到这里,嗡嗡地开始最热闹的演唱,整个广场都是它们的舞台。

  在竹园,这个大广场才是村民真正的剧场和文化阵地。竹园每年最重大的节日是正月十五,但并不是元宵节的缘故。这里的乡土有一种比年还重要的节日,叫作年例。年例是这个地方特有的。这里的村庄从远古就约定俗成,从年初二开始,每一个村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节日。比如说,冯村年初二,李村年初三,陈村年初四,依次一直到正月的尾巴,甚至到三月三。而竹园刚好是正月十五。年例是所有亲朋好友来这个村相聚的日子。在这个日子里,每一户人家都要各尽所能接待自家所认识的亲朋好友,从早晨到晚上。流水席就这样产生了。到了晚上,村里雇请过来的剧团就在主庙前大广场上搭上戏台,开始唱戏。粤西乡村风俗里,有钱的就唱大戏,穷一些的就看电影,最不好的也要看个木偶戏。这时候,大广场最热闹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汇集在这里,邻村家家户户也会赶到这里一起看戏。小伙子竭尽所能打扮得帅一些,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打扮得花枝招展、风情万种。这个时候的看戏,是小孩子欢乐的殿堂,是老人们精神的天堂,更是小伙子、姑娘们相亲的圣堂。小伙子们假装看戏,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仪的姑娘,悄悄地打听是哪一家的。等到戏剧落幕,他们便会赶紧托人找媒婆去说媒。这天又正好是元宵节,竹园的大广场聚集的人会比任何时候都多。这是竹园最热闹的日子。

  正月十五的竹园这样的热闹、温馨与和谐。添丁的开始在主庙拜祭,村里便响起了密集的鞭炮声,一户连着一户,一户接着一户。鞭炮响起,竹园更有生气,小孩子不约而同地从家里出来,抢着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哑炮头,他们会以谁捡得多为荣。老人们会在家里竖着耳朵听,听谁家的炮声响得最久,有的甚至会从凌晨响到早上,围着自己的屋子放了一圈又一圈。这些炮声满足了村民们竖着耳朵听的好奇,满足了主人家美滋滋的虚荣心,更是满足了竹园平日里缺乏的热闹和自尊。散落在地上的炮仗红纸,为每一户人家铺上了通往快乐和祥和的红地毯。清晨之际,整座竹园村,弥漫在云雾缭绕的仙境里。此时初日未升,光影微微。竹露滴清,万物向曙。

  这个时候,鼓点便是晨钟,从主庙门前广场上传来的鼓声,意味着祭拜全部完毕,意味着新的一天来临了!敲鼓的人叫三公,村里的人几乎都忘记了他真实的姓名,老老小小都叫他三公。三公也是个神秘的人物,他的鼓据说是整个乡敲得最好的。以鼓为生的人,鼓便是他的爱人。鼓点里,他的自由是村民的自由,他的快乐是村民的快乐。三公无女无儿,从来没有人说过他的妻子。有人说,他一出生便是抱着鼓睡的。他是竹园真正为艺术献身的人。也难怪,三公已经老态龙钟了依然没有找到继承人,这或许就是竹园在热闹的氛围里,埋在最深处的哀伤了。

  鼓点之后,杀鸡摆酒,家家户户忙碌着准备自家认为最好的宴席。大户一点的人家,会请来最好的会掌大锅菜的大厨,在门口搭起棚子,炸煎堆,炸扣肉,香飘村内外。即使是村里的穷苦人家,也会在自家的厨房里,忙里忙外,拿出自己平时炒菜的“绝活”。三姑六婆早早就来了,打打下手,拉拉家长里短。那些亲朋好友,即使是一面之缘,也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可以空手来,也可以带着礼品来,总之,只要来了就是客。来了就可以坐下,来了就开宴席,够一桌就可以开。从早上到晚上,主庙戏台开唱之前都可以摆宴。多少话语,在这一瞬间,在这个山村,从日出谈到月光幽幽。客在天地间,今相逢,相逢每醉欢!年例过后,竹园才真正开始新的一年!

  责任编辑 韦毓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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