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家黄珂和他的流水席

  •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
  • 关键字:美食家,流水席,黄珂
  • 发布时间:2022-06-27 16:55

  在北京东北角,望京小区的夜空中,能远远地看见四个标志楼盘位置的大字——“望京新城”,在望京新城的“城” 字下面,住着全国各地很多人的朋友,美食家黄珂。

  在黄珂家里,有一张长长的餐桌,餐桌边,坐着黄珂和无数来来去去的酒客。黄昏降临,常常有朋友要么在黄珂家里,要么在去黄珂家的路上——这说的是住得较远的人,我和黄珂住得很近,所以这句话换了我应该是:我要么在家戒酒,要么已经坐在了黄珂家的酒桌边。

  以前我住亚运村,不断有从四面八方晃悠而来的各路酒仙,我们在村里面转来转去地喝,感觉亚运村就是一个巨大的旋转酒吧。从小营路到凯迪克一带的大街小巷,凡新开张的酒家会立刻被我们蜂拥而去喝成旧店。全国各地的菜,都是一种菜,下酒菜;全国各地的客人都是一种人,酒友。所以在2000 年前后,如果你站在亚运村,能感受到全国喝酒的情绪,而站在北京东北角的望京,你仿佛能够感觉到东亚喝酒的氛围。

  有一段时间,我成了一个每天都打算戒酒最终又在饭点喝起来的人。只是,在亚运村,戒酒的念头如果从下午坚持到黄昏,事实就会证明传统的戒酒方式是不行的。戒酒二字说出来很容易,从说出来坚持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基本不可能。我们知道。北京到河北很近,但要用传统的步行方式走到保定或张家口,对现代人来说那就根本不行,这和在北京戒酒差不多,我当时就是这么感觉的。

  我住一个小区最靠里面的一栋楼的 24 层,我隔壁住着出版家陈琛,楼下住着诗人郭力家,小区门口是诗人张小波、宋强的公司,对面大楼上是作家野夫的公司,黄昏时野夫常在楼上眺望从我们小区往外走的零散人员,如果你不是去喝酒,他可以很及时地打电话纠正你的出行方向,让你掉过头往北面湘菜馆去,那里已经有东北来的哥们在路上,而且湖南来的急性子哥们已经坐下了。

  事情很简单,我这院里院外住着一拨和酒死磕的哥们,就算你一个人觉醒,也不意味着你能获得解放。

  我们都曾零零星星戒过酒,我们也曾团结起来斗争,这又如同攻城与守城,酒瘾在外架云梯,城里一旦有一个人开门献城就会满城白旗。戒酒者很容易被酒镇压,而悲惨结局是戒出了如下新局面:晚饭白酒、晚上酒吧啤酒,深夜大排档白酒,从反抗每天一醉,反成了每天三醉。

  终于有一天,我想出了一个狠招,一个以毒攻毒的杀招:我天天直奔望京那个 “城”字下面而去。

  我是这么想的,黄珂家是流水席,一台酒径直喝下去酒量见底儿快,免得整个晚上经历醉了醒、醒了醉。干脆点儿,直接一醉到底。但是几天下来,我却发现了很多意外的好处:大多数时候,酒喝得恰到好处,醉得少了,我碰到了我这种人最好的戒酒宝地;不想喝酒时,你可以真戒酒,黄珂决不会到你家楼道里堵你,不会上你家逮你,不会在小区大门对面的大楼里瞭望你。就这样,流水席一路喝下去,没有醒了再喝的过程,没有新的刺激,喝起来平稳、健康。

  黄珂不会来逮你去喝酒,但他会在他的酒桌边真诚地等你。好些年了,在我的醉眼朦胧中,熟人、生客,红男绿女,成千上万的客人来来去去,恍若一幕天然的人生戏剧。这里没有导演、没有编剧,只裁取了喝酒的场面,演员都是生活中的真人,活生生的、源源不断的人生流水席。这常常使我想起伟大的波斯人奥马尔·哈亚姆(一译加亚·峨默),他是天文学家和数学家,可能是由于其职业的原因,他从天上看问题,又在地上计算,把他的人生观写成了一本叫做《柔巴依集》(又译成《鲁拜集》)的诗集,该诗集里101 首四行诗写的全是人生如一场流水席,比如写大地上的人们:

  来时像流水,去时像风吹

  进进出出,前后迂回

  生命的走马灯里

  是我们这些影像在来来去去

  他写他自己这个“酒客”:

  我曾经靠绳墨判断是非正误

  我曾经按逻辑区分兴衰沉浮

  但在人们所愿意探索的一切中

  除了酒我从未深究过任何事物

  他说他一生中:“一路上解决过多少巧结难题,但没解出人生命运这大哑谜”。

  金庸小说《 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去灵蛇岛找金毛狮王谢逊,没想到碰上了武功怪异的波斯明教总坛来的风云月三使者。这三使者所用的圣火令武功匪夷所思,和小昭唱的一首波斯歌曲的歌词似乎有关,金庸大师通过金毛狮王谢逊的一段话作了解释。

  谢逊道:“明教传自波斯,这首波斯曲子跟明教有些渊源,却不是明教的歌儿。这曲子是两百多年前波斯一位著名的诗人峨默做的,据说波斯人个个会唱。其时波斯大哲野芒设帐(明教)授徒,门下有三个杰出的弟子:峨默长于文学和数学,尼若牟擅于政事,霍山武功精强。三人意气相投,相互誓约,他年祸福与共,富贵不忘。”

  这个峨默,就是奥马尔(后来翻译)。奥马尔的两个师兄弟热衷于政治和武力,而奥马尔自己却沉稳恬淡 ,通过星相和数学研究人类,终生通过酒和世界交流,从而叩问生死这一生命流水席的秘密。这份清爽与平静,和黄珂真是相似相近。

  每次我从外地返回北京,从机场出来,多数时候背着包就直奔“城”字方向,有时在戒不戒酒的问题上犹豫,回家放好行李,最后还是晃着膀子往黄珂家去了。因为我知道他家或者坐的是二毛、张枣,或者坐的是万夏、赵野、张小波。多数时候还有不认识的,但在黄珂家里,我坐下去就会和陌生人成朋友,因为我会经常把自己喝成了主人。总之,这里不缺酒友,在这个酒桌上,我既喝了酒又戒了酒,喝酒境界拔得很高,直到现在,只要手里端上酒杯,一种见多识广的熟悉感会油然而生,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人生踏实感和满足劲儿也会随着酒劲慢慢浮现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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