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的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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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2-07-27 17:38
这17年间,我去过很多次香格里拉,初次从丽江坐中巴车去往香格里拉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沿途风景遍布,云南山水看了多年,起初我没有太深感触,转折点是从虎跳峡镇开始的。发源于青海唐古拉山脉格拉丹东雪山的金沙江千里迢迢奔波至此,流经石鼓镇后掉头北上,突遇玉龙雪山与哈巴雪山的阻挡,奔流而出形成最为壮观的峡谷,山貌与植被在此之间发生了巨大变化。从虎跳峡前往香格里拉,一路爬坡,绕山和云雾而行,远望雪山,右侧是湍急水流;常有返程的藏族群众在车上哼起小调,虽路途颠簸,窗外却让人止不住阵阵惊叹。行至小中甸时一路下坡,车行拐弯处,林间斜坡上的草甸与羊群的画面让我至今不能忘却。再向前是开阔的大片牧场与成群的牦牛、高大的藏房,远山在牧场上平地而起、高耸入云,而白云层层,映衬着清澈蓝天,初入藏地,瞬间让我的内心收获一片宁静。
2022年丽江至香格里拉的高速已通畅无碍,交通更为便捷,虽然沿途少了许多独特的景观,但穿过隧道,驰骋在横跨险峻的玉龙雪山与神秘幽静的哈巴雪山山脉的金沙江特大桥上,看雪山坠入眼帘,有着不同的震撼。
初识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原名为“中甸”,藏语称之为“建塘”,其意为“酋长住地”或“饲养牦犏牛的地方”。这个位于滇川藏大三角区域、迪庆藏族自治州腹地的小城,四面雪山耸立,河谷深邃,草甸丰美,湖泊静谧。在詹姆斯· 希尔顿的小说 《 消失的地平线》中,香格里拉更是其笔下的东方隐世胜地。2005年,我第一次到达这里探访古城,形同八瓣莲花布局的独克宗古城拥有 1000多年的历史。在被踩踏得发亮的石头小径两旁,藏式木屋林立,手持转经筒行走的村民步步沉稳,室内燃烧得黝黑却温暖的火塘有水壶“噗噗”作响,远处青烟随风飘升,古城俨然一座活着的香巴拉。可惜在2014年的大火中,2/3的古城被烧毁,新修葺的古城不复往日时光,只剩大龟山上的寺院与转经筒独守祥和。
香格里拉地处高海拔低纬度地带,平均海拔为3400米,气候随海拔升高而变化,由此出现六个气候带,也因此天气常常一日多变。每个季节的香格里拉都有不同风情,5~8月是最不容错过的季节。满山杜鹃馥郁盛开,野菌成堆生长。曾在香格里拉经历五月末正午的高原烈日,次日清晨便天降暴雪,皑皑白雪中的黑牦牛雪花加身如银装披挂,煞是好看。7 月雨水增多,森林草甸繁茂生长,在海拔1500~3000米深山松林和针阔混交林地面的落叶下,无数野菌也迫不及待地探头呼吸。往年我大多在六七月雨季时去香格里拉,今年5月初被松赞旅行的一株高山杜鹃图片所吸引,彼时正在大理凤羽坝子边的鸟吊山上徒步,穿过寥寥杜鹃花开的密林,高山月牙潭边的杜鹃还不曾开放,我突然心生一念,不如去香格里拉看花。
高山上的植物园
驱车从大理直接到达香格里拉高山植物园,途经秀美的纳帕海,野草、野花茂盛,有风吹过时宛若碧波荡漾的依拉草原与之相连。许是今年雨水提前又较多,当到达高山植物园的高处向南眺望时,纳帕海已是广阔湖泊,雪山与坝子间的藏房伫立在湖泊远处,青稞架下一片新绿。
我与彭建生老师相约在高山植物园见面时,已是午后。来自泸沽湖畔的彭老师拥有一半藏族一半汉族血统。出于对大自然的热爱,他踏遍滇藏、川藏与青藏线的峡谷沟壑,并扛起相机记录下山峰河谷深处的动植物,以影像记录万物之灵。
香格里拉高山植物园是世上海拔最高的植物园, 园区海拔为3200~ 3600米。入口处有迂回狭窄的铁栅栏,彭老师说是为了防止牛羊进入,当即让我觉得香格里拉的牛羊竟如此可爱,也同我一样喜欢看花。才走入园区两步,我只觉满坡植物,还未来得及发问,彭老师便开始介绍:橙花瑞香、角蒿、高山柳……无奈我的眼睛还未打开,内心更是一阵发虚,来了这么多次香格里拉,此刻我竟对它一无所知。
在植物园内,我们见到了筹建并于2005年担任首任植物园园长的方震东老师。他在维西出生、长大,后从云南大学生物系毕业回到迪庆,并长期在横断山区和青藏高原从事植被调查、繁育研究和生态恢复相关工作。
跟随方老师穿过植物园科普展览馆,沿平缓小道前行,是植物园特设的植物迷宫。这个区域建造在一个回填的、巨大的沙坑平台上,建立的目的是收集横断山区的观赏园艺植物。经过近8年的收集培育,目前已有 100多个种类。放眼望去,繁花形态各异。若不是每一株植物上都挂了详细铭牌及二维码,许是一天也走不出来。滇牡丹、木樨紫花、刺叶点地梅、橙黄报春、坝上金莲花、管花木樨、小叶荀子……每一株都是我熟悉的模样,却有着我不曾听过的专业名称。园区各处虽无华丽惊艳的壮观场景,质朴之处却无不展现生物的多样性之美。
从迷宫区向北走,缓坡向上,有一片古木遮天,我不曾想到茶马古道曾由此穿山而过,衮钦寺遗址也隐藏其中。时有藏族群众结伴从身边走过,并相互询问:这朵是什么花?那朵又是什么?
虽然遗址旁的地带较为平缓,但若不是弯腰观察,你也会错过隐蔽在树下林间的植物。我才看过花开两朵的鸢尾,只听彭老师和方老师在召唤,低头躬身,是一朵奇妙异花。我被科普后才知它是一朵西藏杓兰,且原本就生长在此。植物园建立以来,一直坚持采取就地保护的对策,不让其生长环境受到影响,既对遗址进行充分保护,也对遗址内的生物多样性做相应保护。方老师介绍,园区内还有紫点杓兰、黄花杓兰、云南杓兰、离萼杓兰4个品种,可惜花期未到,我们无缘相见。
穿过垂挂经幡的林间小道,一路探寻生物多样性的奥秘,即刻就到达域外植物区。此区域以引种收集中国境外相同气候区的植物物种为目的,兼顾科研、科普和旅游展示功能。小径边的日本落叶松、欧洲云杉、美洲红杉枝繁叶茂,西伯利亚丁香香远益清。拐角至地处高点的球根花卉区,满园郁金香遥望雪山与湖泊次第绽放,一群身着藏装的妇女从远处翩然而至,嘻笑着融入花丛。正巧白云散去,霎时让人以为她们要逐蓝天飞去远山间。
岩石缝中的野生花园
从植物园离开时,我见到了最爱的绿绒蒿,家中床头就挂了一幅丝网印刷的绿绒蒿版画。两年前,我在小中甸齐学谷的一个干涸河谷中做漂流餐桌,野草丛生,树木成林,细小的溪流从草丛中缓缓流过。在某一棵不知名树木的根部土地上,我无意中发现了一株绿绒蒿,为此惊喜狂欢,声音颤抖地呼叫众友前来欣赏。次年又行至香格里拉,我特地独自从古城驱车一小时去那个河谷,绿绒蒿还在,我在它身边静坐了短暂的时光。时隔两年之后,经彭老师介绍,我才获悉原来香格里拉的绿绒蒿也有多个品种。即便10岁的女儿教过我界门纲目科属种的分类方法,我也无法在与方老师和彭老师短暂的聊天中记住几十种植物的专业名称。短短半日,香格里拉在我眼中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这里不再是广袤无际的牧场与山野高远、触不可及,而是草木与野花在内心绽放,且皆有姓名。17年来,香格里拉在我心中突然变得生动细腻起来。于是在彭老师确定第二日要去天宝雪山流石滩观花时,我毫不犹豫地欣然同行。
同样是驱车从古城往小中甸方向,沿途有一大片腋花杜鹃盛开,远远望去,细碎的花瓣如藏式的女装头饰色彩一般娇嫩粉艳。经方老师介绍,整个迪庆境内的杜鹃约有150种,自每年 3月底起,从河谷向中山、亚高山到高山逐渐开放。4月到5月,腋花杜鹃、紫玉盘杜鹃、红棕杜鹃开得极为壮观。亚高山和高山的小叶型、较矮的杜鹃从5月中旬开始,一直到6月都会开放。
原本在我的记忆中,到香格里拉看花泛指观赏杜鹃,以往也看过,它们成山成片,或铺地盛开,或散落在高山垂直林立,或红或粉,或紫或白,只是从不知它们是何品种。路边这一片杜鹃虽美,但远不及洗脸盆垭口盛放的杜鹃花灿若云霞。纳闷之间,彭老师喊道:继续开车出发。因目的地无法直接定位,我一路都紧跟彭老师驾驶。绕山路从下至上,又拐过多个弯道,直到眼见天宝雪山的背影屹立在天际尽头,不由自主踩下刹车惊叹、静观。
下山后的直道是平坦的水泥路,路两侧是大片牧场。一侧牧场上藏族群众手握掺了盐粉的糌粑喂给牦牛,如电影画面;一侧牧场的灰背杜鹃怒放,生机盎然,似莫奈油画中的花园般纯净。穿过这动静皆美的坦途又是一片草甸与林地。彭老师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从唯一的木屋中走出藏族阿妈与他亲切打招呼,几只小猪也不畏惧从车前欢快奔跑而过。再往前行进数公里已接近午时,彭老师招呼大家先吃午餐,才有体力去流石滩。此时我喝着咖啡,依旧以为流石滩只是溪水浅滩,殊不知不远处陡峭壁立、峥嵘插天的灰白色石头瀑布才是即将前去的征途。
天宝雪山别称天宝山,是香格里拉七大雪山之一,属于季节性雪山,有“香格里拉的阿尔卑斯山脉”之美称。这次要攀爬的流石滩实则在天宝雪山背面,同行的另一位香格里拉自然生态摄影师杨涛介绍说,攀过山顶就能到达阿布吉及冰湖所在。
高山流石滩是雪线之下、高山草甸之上的过渡地带,是高山地区特有的独特生态系统。数千万年来,这些石头如智者一般,静默地用长久的时间慢慢消解。危峰兀立之间流泻而下的碎石壮阔又美丽。山脚下是一片绿谷,报春花成簇地开放,紫花碎米荠如繁星点点,行走其间,很多被绿植包裹的巨石奇异而瑰丽,覆满青苔;青苔中又生出根系长出大树,树间垂拂的树胡子随风飘荡,仿若陆间岛屿。
看似荒凉贫瘠的高山流石滩属实是一个特殊的生境,海拔高而气候寒冷、时有大风,干燥、紫外线极强,缺水、土壤贫瘠,不适合一般植物生长。如寻宝一般,在这密集的石头缝中却有着众多让人意想不到的高山野生花卉仍在顽强生长,它们的生长策略充满了高山智慧。贴地的、如同闪电一样散开生长的高山甸柳,一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孱弱;樱草杜鹃在阳光下粉嫩,灰岩紫堇仙气逼人。在杨涛的呼叫中,我突然看到灰白石头间有一棵独自垂着头的“绿精灵”梭砂贝母。据他介绍,梭砂贝母第一年开始长出叶片,第二年、第三年才会有更多的叶片,等到开花结果已经到了第四个年头。梭砂贝母是采药人寻觅的“仙草”,也可能被登山的游客拔起把玩,然后随手丢掉。如获至宝般围着梭砂贝母拍了一圈,我嘀咕“不知道它低垂的花到底是什么模样”,杨涛说:“你可以轻轻抬起花瓣看一下。”那一秒我试图伸出的手即刻又收回了。流石滩上的景致至美,顽强的生命本身就很脆弱,人类有意或无意的冒犯可能会让那里变得荒芜冷清。只愿它继续安静生长吧。
随着坡度越来越陡,手脚并用地攀爬之际,我抬头看见彭老师匍匐在砂砾间近乎以脸贴地拍摄。我的眼前仍旧只有碎石,彭老师轻喊:“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天宝山丛菔。”我揉揉眼睛,再次睁开时,一簇小花蹦入眼帘。周身都是石头,它却满身清甜,花瓣由微粉到淡紫,叶片细长、毛茸茸的。彭老师又说:“你闻一下。”山势险峻已让我无法正常站立,我只得俯身趴在磨砺锋芒的碎石上,低头轻闻,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在海拔3900米之上,香格里拉第一次留给我从未有过的嗅觉记忆。再高处是山峰间的积雪,我也再无体力继续向前,此刻只剩下风和呼吸,恍惚间仿佛邻山有人在低语,也可能是千百年以前来人说过的话,现在才被听见。
在松赞的旅程,是这一整片土地
每年我都会给自己列一个当年最期待的10件事的清单。在6年前的清单上,其中一条是去住松赞的酒店,在当年11月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拖着轻减的行李,在落日之前,路过松赞林寺,到达松赞绿谷。僧人漫步,影子投在白墙上。绿谷的家人早早在门口守候,献上洁白的哈达。在随后的一年中,那条哈达都被紧紧拴在背包上随我远行。
这一次,入住松赞香格里拉林卡仍让我充满欣喜。从国道至松赞香格里拉林卡所在的小街子村,蜿蜒曲折的小道穿过牧场,成群的牦牛甩着尾巴,慵懒地低头咀嚼新鲜牧草。遥遥望去,山谷中的松赞林寺景区好似世外桃源。松赞林寺高大庄严、金碧辉煌,寺庙顶上的白云触手可及般飘浮。
进入酒店前,村口有几株蔓延生长的野海棠,阳光透过,闪亮透光的白色好似银币。次日我在酒店用早餐,发现工作人员剪了一大把插在花瓶里,星星落落,令人心生愉悦。后来我跟随酒店管家去村中散步,到达能直面酒店的一片土地,那里同样有肆意生长的野海棠盛开。远眺松赞香格里拉林卡,用石块与木材搭建的酒店仿佛从绿色山谷中拔地而起,又像是时间长河中自然生长于此的山间庄园。回至酒店四处转悠,我发现无论酒店大堂、餐厅,还是客房的窗户,都能隔着夯土藏房和高大青稞架与松赞林寺咫尺对望。在一日不同光影下,即便只是松赞林寺的背影也能让人感受极具温暖的庇护感。就像《隐秘之门》写的:“松赞的每间客房,都有一扇窗。每扇窗外的风景,都有一幅画。每一幅画中,都有一个山村。”
我在酒店收获的小惊喜,是遇到大理的好友,她更是松赞的常客。结束流石滩徒步的当日,她发来信息,正在后山散步。我好奇地询问后山都有些什么花。桃花、报春花、狼毒花、高山杜鹃、海棠、龙胆、圆穗蓼(粉色)、百脉根(黄色)、高原毛茛、车轴草、钝裂银莲花(白色或紫色)、倒提壶、鸢尾,她娓娓道来春夏开花的每一种花草的名字,它们一株株在我眼前浮现出朦胧的影子。
“其实也没特别的故事,就是散步而已。”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