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欲相见,我在悲喜交集处

  • 来源:中国摄影
  • 关键字:悲喜,写作,参与
  • 发布时间:2022-09-18 16:30

  写作,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逃离:从某种参与其中抽身,从某种亲密无间退后,从某种不得不为出走。

  选择一个议题,就是在喧嚣世界的腹地选择一条透明通道,各种事实、知识、经验、情感的碎片在通道外飘浮游荡、呼啸盘旋,你甚至可以听到它们在喋喋不休、窃窃私语。每一次,你都像一个初次旅行的背包客一样孤身前往。你当然携带着地图,预设了路径,确定了目标,但心中却又暗暗期待猝不及防的歧路、不期而至的风景。

  此刻,一切都向你开放,一切也都向你关闭。你全然沉浸在这个透明的管道里,忘记了这个世界,世界也忘记了你。因此,你得以与自己形成了另外一个世界,芥子之微的国界线,你要召唤雄兵百万来镇守—电脑键盘敲下的每一个字,都必须是你能以性命相托的无双国士。

  罗兰·巴特在他的第一本书《写作的零度》里说:“在它就要死去的时候,就会散发出最明亮的光芒。”

  这么说写作,似乎太沉重了。

  在这个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年代,我向往这样的沉重。

  因为,它能让我看到真实的自己—如欲相见,我在悲喜交集处。

  某种意义上,我之所以为本书写下副标题 “摄影,最终是解决自己的问题”,并以“自己/问题/解决/我见”四个关键词搭建全书框架,这是一个重要原因。多年前刚开始撰写理论评论文章时,我以为如此书写当是高度理性且尽可能摒弃个人情感的,但随着写作的慢慢积累,我意识到:所有的摄影书写,其实都是写作者与摄影关系的最终体现。如果没有内心深处的触动领悟,没有情感末梢的体验投入,所谓的高度理性,必然是工具化的。

  当然,这里的个人情感并非一己之私,而是我们所有人从“观看”到“观念”的英雄之旅中得以不断前行的动力与活力。

  但我们不得不面对的一个严峻事实是:这样的力量并非一直源源不绝,相反,它以宏大张扬的方式萎缩凋零。喧嚣与骚动,其实从来都是空寂无声:

  摄影,正在与一切有关,却唯独与摄影无关。

  随着5G、AI、VR日益渗透人类的日常生活,想象与现实相互置换,真实与虚拟不断翻转。时空急剧膨胀,亦快速折叠;信息洪流浩浩荡荡,席卷裹挟之处,既冲刷出无限可能的绿洲,也遗留下无人知晓的孤岛。

  一切都在成为动词,加速度地脱缰而去;而细腻生动的生命本身,却成为名词,成为被数码与算法指代、解析、编辑、复制的他者。

  这是一个万物互联的时代,其核心却不再是 “万物一体”,而是“万物有芯”。 一方面,实体世界中瞬息万变、难以把握的信息因功能日趋强大、成本日趋低廉的采集、储存、计算技术而变得可分析、可预测,社会效率和生活质量大幅提升;另一方面,各种平台的垄断模式及其背后的数据驱动模式,使得权力、安全、公平、竞争等一系列重要问题更加复杂化。

  这带来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图像,已非身外之物。无论你是谁,无人不在图像之中。图像化生存,已成为我们的常态:我们在图像里塑造自己,认识他人;以图像区分不同的人群、划分不同的阶层;充塞各种空间的图像,成为个体的存在方式和联结方式。摄影,作为一种图像生产机制与视觉媒介,改变着人类的观看,同时,也被这种观看改变着。

  那么,什么是摄影?

  从定义和属性上讲,这个问题已没有标准答案。

  摄影是什么?

  就功能和目标而言,它的边界一再被自身突破。我的文论,便是尝试在这样没有边界的边界中,努力探索一种没有答案的答案—如胡适先生言: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便有一寸的欢喜。

  当下的摄影,可以是集体的狂欢,也可以是个人的冒险。阡陌纵横的广阔原野,不再有什么必经之路。你的方向,不是关于多数与少数的选择,而是你自己的选择。

  因为,观看必须由观察的起点抵达观念的高度。它不是一个行为,而是一种意义。

  这个意义,首先与你自己有关。

  即使它开始于这个世界;最终,也必然回到你自己。只有当它对你有意义,才可能对更多的人有意义。

  个体的独立和自由,并不等同于大数据的 “度身订制”;所有的观看,只有在观念层面独抒性灵,才能生生不息。

  万物一体,寄托着无数生命基于永恒而共鸣的理想;万物互联,则是这个理想在现实既主动又被动的投射:无论如何,它在催促我们更迫切、更深刻地思考每一个“自己”。

  如欲相见,我在悲喜交集处。回首每一个夜深人静、独自写作的日子,虽然疲惫,却是完全属于我的时间。写作必然是孤独的,因为它是以孤独疗愈孤独。如果说这些文字的显性动机是学术兴趣,那么,隐性动机则是寻找精神上的同类。观点交锋,性情互见,悲喜自不相同,相同的是悲喜交集时的默契与慰藉。《从“观看”到“观念”》文本之外的一点寄意,便尽在其中了。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