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狮子

　　这些年，在草原上，我永远与骆驼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这是草原上的诸多禁忌与生活常识中的一个。

　　小时候，我要记住很多事—— 不要站在马的身后，这关乎我的安全成长；不能脚踏蒙古包的门槛，这关乎草原部族古老的禁忌。

　　孩子就是在特有的禁忌与秩序下成长，学习尊重与谦卑，形成自己的世界观与价值观的。我后来回忆童年时光时才发现，自己在六岁之前就已经形成非常完善的世界观。

　　在远离草原的世界里，人们形容骆驼时，通常喜欢用呆萌、缓慢、笨拙等词语。但在荒寒的草原上，作为草原五畜之一，骆驼绝对是一种可怕的牲畜。

　　在草原上，一般情况下，骆驼只是远远地伫立在地平线上的巨大存在而已。它们对一切漠不关心，显得木然、迟钝。但是，这一切只是假象，只要进入发情期，在体内雄性激素的刺激下，雄驼会突然恢复到被人类驯服之前的模样，那潜藏在它们内心深处的狂野会像洪水一样爆发出来。此时的它们会与视野里出现的一切进行争斗、搏杀，这其中当然包括人类。

　　因此，在草原上远远看到地平线上有骆驼出现时，我总是不会离它太近。有的雄驼的头顶或者驼峰上系有醒目的红布，那是养驼人的警示，意在让路过的牧人避而远之，绕道而行。一定要与发情期的雄驼保持距离。不少牧人生命中都留存着被发情的雄驼追赶的黑暗记忆。

　　我营地里的白驼—— 大山—— 是一峰骟驼，性情温和。

　　后来，附近的一家牧民也买了一峰白驼。我给它取名魔山。这峰骆驼是种驼，脾气暴躁，不止一次追逐过骑马的牧人。我就曾经被它追逐过，还好当时我骑着马，它未能追上。

　　因为此剽悍表现，它很快就变成骟驼了。后来，这峰被我叫作魔山的白驼跟大山成了朋友。它们两个天天在莫日格勒河边取食柳条。

　　前两天，我领着狗去夏营地里拍摄照片，正好看到它们。跟大山打过招呼后，我又跟魔山打了个招呼。不过，由于我凑得太近，魔山一时兴起就追了过来，幸好我提前有所准备，撒腿便是一阵狂奔。我好久没有跑得这么快了。

　　我最好的百米赛跑成绩是12.2 秒，但那是我穿着钉鞋在跑道上跑出来的成绩。不过，我相信当时穿着厚重皮靴的自己绝对跑进了13 秒。

　　我想，魔山当时一定是愣住了，没想到我可以跑出这样的速度，一路绝尘而去。另外，我带着的那四头犬也分散了它的注意力。切记，在草原上，骆驼是一种危险动物。

　　2015 年，我去新巴尔虎左旗拜访一位老匠人。他告诉我，在前一年冬天，他在给自己在草原上喂养的骆驼喂料时，不幸被一峰发情的雄驼压住了。那是冬天里最寒冷的时节，家人看他一直没有回来，便赶到草原，将他及时救了回来。那峰雄驼给他留下了永远的伤痛—— 四根折断的肋骨，以及头上的咬伤。最可怕的是，他暴露在外的十指被严重冻伤，指尖萎缩，再也做不成工匠了。

　　骆驼狂野，同时也力大无穷，这正是游牧人看重它的地方。呼伦贝尔一直有饲养骆驼的传统，牧区里常有地形崎岖不便于车辆行进的地方，因此，游牧人搬迁营地时，就需要骆驼来运载物资。当然了，神奇的驼奶也是游牧人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

　　因此，在草原上，对所有生灵，人们都应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对游人而言，这么做，其实也是对陌生的土地表现出应有的尊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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