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替的世界——关于AI 图像生成器的观看

　　文/ 塔西

　　ChatGPT 在国内引发的热潮逐渐退却后，4 月13 日，在英国伦敦举行的2023 年度的索尼世界摄影奖颁奖晚会上，荣获创意类大奖的德国摄影艺术家鲍里斯·埃尔达格森当场宣布自己的获奖作品《虚妄记忆—电工》（Pseudomnesia:The Electrician ） 是由AI 图像生成器 DALL-2 创作的作品，并拒绝了相应的奖项。AI 图像生成器（AI Image Generator，例如DALL-2、Midjourney、Nightcafe 等）生成的照片又引发了人们的热议，甚至恐慌：“摄影即将消亡”“照片不再是证据”“AI 会对摄影艺术产生何种影响”“人类的历史是否会被改变”……一如100 多年前，法国画家保罗·德拉罗什（Paul Delaroche）第一次看到摄影照片时所产生的焦虑—“从今天开始，绘画已死！”

　　那么，什么是AI 图像生成器？其工作的逻辑又是什么？这是一切讨论开始的基础。AI 图像生成器，也称为生成模型（Generative Model），是一种人工智能系统，旨在根据一组输入参数/ 训练来创建新图像。这些系统使用机器学习（Machine Learning）算法，可以从大型的图像数据库中集中学习，从而生成与原始数据集风格和内容相似的新图像。而 AI 图像生成器的原理并非简单地将多个图片数据拼接在一起生成图像，其与ChatGPT 的本质逻辑相似，工作过程是：第一，为了训练AI 图像生成器要建立大型的图像数据库—它可以包括绘画、照片、3D 模型等任何内容，当然，理想的状况是数据库应该是多元化的，并且包含AI 图像生成器将生成的图像；第二，使用机器学习算法对AI 图像生成器进行训练，这个算法可以从数据库中存在的模式和特征中学习，在训练中，神经网络会从图像中识别和提取特定特征，例如：形状、纹理和颜色，等等。一旦AI 图像生成器经过训练，它就可以根据一组输入参数或条件生成新图像—这些参数可以包括样式、颜色、纹理和形状等内容，其可以由用户设置，或由 AI 图像生成器本身确定。所以，网络（数据库）和图像（学习母本）是AI 图像生成器成立的两个基础。

　　从方法上看，我们利用AI 图像生成器制造影像是一个将文本转译为影像的过程，这样，影像本身就开始变得扁平化，其原本的那种“灵光”便被进一步消除。从逻辑上讲，使用 AI 图像生成器来制造影像是一种选择：首先，我们并没有完整的、具体的“潜在影像”，我们只拥有一个框架或者一个模糊的设想，我们希望利用AI 图像生成器来得到一些自己“需要”的影像，而AI 图像生成器根据我们给予它的信息生成了许多图像，我们会从中挑选出最接近自己臆想的那个—这是一种选择；其次，AI 图像生成器并不能像相机那样直接地从“现实世界”中摄取影像，它通过网络在巨大的图像数据库中找寻与我们输入的参数相近的图像，在分解各个图像的特征后进行借鉴和学习，然后制造出一系列相似的图像，那么，对于图像资料库中的影像的选择，以及图像资料库中的影像的构成，也是一种选择。而且，在图像资料库中，我们自己创作的影像也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存在，这样就构建了一个多元的“衔尾蛇”状态—我们选择了AI 图像生成器的选择，而AI 图像生成器的选择也选择了我们。而且，在当下，那些由AI 图像生成器所制造的影像是一种对于既有摄影的模仿—它是在我们人为定义的摄影规则里进行着自己的制造，是一种“拟像”的存在，只有当AI 图像生成器能够真正地脱离由摄影所制定的规则时，其才能真正地成为一种独立的语言，而不再是借鉴与模仿。

　　其实，AI 参与我们日常的摄影实践并非是一件新鲜的事情，其很早就显现在智能手机摄影的应用里。2019 年7 月 17 日，国家知识产权局就公布了华为的一项名称为“一种拍摄月亮的方法和电子设备”的新专利，其在专利的表述里这样写道：“本申请提供了一种拍摄月亮的方法及电子设备，该方法通过在预览界面中自动识别月亮，并在识别到月亮之后进入月亮拍摄模式，从而自动对焦月亮，使预览界面中显示轮廓清晰的月亮图像。再根据用户的拍摄操作，采集多帧不同曝光参数下轮廓清晰的月亮图像，并对采集的多帧图像进行不同的处理，分别得到包括清晰明亮的背景且包括轮廓清晰、晶莹美丽的月亮的照片……”所以，AI 在摄影，或者具体地说在智能手机摄影中的应用正式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而后来的事情—“华为P30 Pro 拍月亮事件”，也成为我重新思考摄影定义的契机。

　　之所以说是“契机”，因为这正是我重新思考摄影的一个核心所在。因为，这种“超越”摄影师人为控制的存在并非只存在于使用了AI 的智能手机之中，甚至，从摄影诞生的那一刻起，这种存在就已经存在了—从《窗外的风景》到“湿版摄影法”的出现，从“干版摄影法”的发明到胶片/ 胶卷的诞生，从电子掌上型静态相机到富士FUJIX DS-X 相机…… 我们都是在一种控制之外的“程序”中来进行个人的摄影实践，换句话说：“摄影”是一种人类人为制造的事物，而且，人类还将自己的诸多规则和意义强行地附加在了它的身上。这些人造的规则、意义与AI 图像生成器相比，会有实质性的差别吗？一切都在发展，一切都在变化，所以，当我们对摄影的诸多规则和意义—“摄影是现实存在的镜像”“摄影是一种记录，是时间与空间的切片”“摄影是我们跟现实世界发生直接联系的媒介”等进行讨论和使用的时候，其真的准确与完整么？在《导读德勒兹》一书里，克莱尔·科勒布鲁克（Claire Colebrook）曾这样写道：“所有的思考都是生命中的一种艺术和事件。德勒兹认为这些思考有三种模式：艺术、科学和哲学，它们分别是三种转变生命的力量。根据德勒兹的言论，我们之所以能够区分文学、艺术和哲学，不是因为我们能归类文学和哲学的文本以及找出它们的共同特征，而是因为我们能考察到它们能够做什么，以及当它们扩张和拓展到它们极限的时候它们能够做什么。哲学、艺术和科学必须被看作生命的爆发性力量的截然不同的时刻，而生命总是处于一种持续的‘生成’的过程之中。这不是说我们首先拥有世界或生命，然后哲学家们或作家们才去描述和解释它们，而是说每一个艺术、科学和哲学的行动本身就是生命的一个事件和转变，而且每一个转变都以其自身的特殊性或特异的方式转变了生命。”

　　如果重新回归事物的本体，“摄影”可以分为摄影行为和摄影影像两个部分，但大部分人总是习惯性地将摄影影像当作了摄影的全部，其内核并非简单的对于瞬间记录，而是多者之间的相互关系。随着AI 图像生成器的出现，在影像的领域里，影像开始向图像转变，原本的关系—摄影师与被摄对象、影像之间的相互关系被瓦解，新的关系—文字的制造者与AI 图像生成器、图像之间的相互关系被建立，这也让“图像时代”进入到了更深的层次。那么，这是否会对摄影产生颠覆性的影响？我个人觉得这是否定的，因为从现实的意义讲，对于普通人而言，AI 图像生成器的出现与成熟消除了由摄影技术和摄影器材等因素制造的各种壁垒，任何的普通人都拥有了制造任何影像的可能性，于是，图像就会变得更加泛滥，而我们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距离却愈发疏远，由此，摄影的意义就显得更加重要和珍贵—这就像是电影《黑客帝国》中，当尼奥从虚拟的“矩阵世界”中醒来，第一次看到荒败的现实世界时表现出的那种惊诧感。

　　虽然，AI 图像生成器在当下还未曾建立自己的语言，成为一个独立性的存在，但AI 的诞生对于人类而言，却拥有了极其特殊的意义—它可能是人类真正进入“元宇宙”的催化剂。在1999 年3 月31 日，电影《黑客帝国》在全球上映，它向人们展示了一个奇异的“矩阵世界”，其实，这便是人类对于“元宇宙”的最初预想。如果追溯人类的历史，从拉斯科洞窟的岩画开始，我们就开始了“元宇宙”的进程，而且，在现实世界之外，人类从未停止过对于人造世界的渴望和实验，通过对“现实世界”的摹写，人类在数万年的发展历史里创造了无数与“现实世界”发生紧密联系的碎片—文字的、声音的、影像的……当碎片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具体后，随着AI 的出现和成熟，在它的帮助下，这些无数碎片之间的边界开始得到融合，当它们彼此相互连接并形成闭环后，一个由人类自身建造的“新世界”开始真正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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