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文艺创作勃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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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3-07-06 15:36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佳璇,特约撰稿吕佳心、赵雯雅 编辑覃柳笛
《漫长的季节》再次牵引出人们对于以东北为背景的文艺作品的关注。
2023年5月,网剧《漫长的季节》热播。更新完结后,网友们仍一刷再刷,讨论与回味发酵不绝。在豆瓣平台,68万人打出9.4分的高分,成为近八年来国产剧的最高评分。
《漫长的季节》再次牵引出人们对于以东北为背景的文艺作品的关注。从电影《钢的琴》《白日焰火》到二手玫瑰的摇滚和“老舅”董宝石的说唱,再到“东北文坛三杰”班宇、双雪涛、郑执,在文学、音乐、影视等领域,组成了网络舆论所称的“东北文艺复兴”群像。
“东北文艺复兴”何以发生?东北意象为何在文化市场上反复引发讨论?
衰落与复兴
“左边跟我一起画个龙,在你右边画一道彩虹。”2019年,歌曲《野狼disco》火遍全国,歌词描述着东北人心中“最好的时代,最爱的时代”,在大江南北敲着东北舞厅的节拍。
在综艺节目《吐槽大会》中,《野狼disco》的创作者董宝石用“东北文艺复兴”概括如今东北文艺创作的活跃现象,自此,“东北文艺复兴”在中国当代互联网语境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说法。
在公众话题领域里,资源枯竭、城市收缩和年轻人的流失,组成了现实东北的衰落形象。在政治学学者、上海外国语大学全球文明史研究所教授施展看来:“从文艺的角度来说,东北文艺并没衰落过,但东北的经济活力不振,于是还没衰落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复兴。”
施展的家乡在辽宁。在他看来,黑土地一直是片文艺的土壤。从“九一八”事变后由萧红、萧军、端木蕻良等组成的“东北作家群”,到新中国成立后的长春电影制片厂和改革开放后活跃在影视领域的大量东北喜剧创作,再到文学领域极具影响力的迟子建、梁晓声,在文艺界,东北没有缺席过。
如今东北文艺创作出现了新特点。
首先,是一批来自东北的新创作者的出现。《漫长的季节》导演辛爽、电影《东北虎》导演耿军等都来自黑土地,他们熟悉东北的社会生活和文化基因,将自己对家乡的文化思考融入创作。例如,出生于吉林省通化集安市的董成鹏接连拍摄了《缝纫机乐队》《吉祥如意》《保你平安》三部电影,均将故事背景放在了集安市。
其次,东北作家的创作影响力正在影视领域深度渗透。网剧《胆小鬼》改编自郑执长篇小说《生吞》,《平原上的摩西》改编自双雪涛的同名小说,《漫长的季节》则由班宇担任文学策划。《我的朋友安德烈》《平原上的火焰》《逍遥游》等由当代东北文学改编的影视作品也在待播状态。
另外,创作题材从乡土喜剧为主向多元题材转变。新世纪初期,《马大帅》《刘老根》等赵氏喜剧曾在电视上“霸屏”,其创作大多关注乡土东北和城乡二元关系。后来,电影《钢的琴》《白日焰火》《八月》以及电视剧《人世间》等,则将视角转向东北工业城市里的个人命运,既有黑色幽默、悬疑题材影视作品,也有慢节奏的文艺片。
这些文艺作品中呈现的东北,不再是部分短视频中粗俗、滑稽的刻板形象,而是彰显沉郁的怀旧美学。
重新理解父辈
如今以东北为背景的文艺创作,往往关注一个共同的时期——20世纪90年代“下岗潮”。
无论是文学还是影视作品,东北故事中的人物多半和工厂有关,体制变革下,工人与亲友们被迫另起炉灶,其间产生的暴力、衰败则赋予故事悬疑色彩,充满戏剧性。
谈及《钢的琴》的创作时,导演张猛曾说:“一个人在突然失业后面对社会最阵痛的时期,是我一直想拍的,我不想人们把那个时代遗忘掉。”
班宇、双雪涛、郑执又被称为“铁西三剑客”,这源自一个简单的事实——他们都出生于辽宁省沈阳市铁西区,在这个不足500平方公里的区域里度过了他们的童年与少年时代。
昔日的铁西区被称为“东方鲁尔”,是新中国的工业摇篮,烟囱密布,工厂林立,又在国企改制中艰难转型,是东北诸多老工业区命运的缩影。在这场“东北文艺复兴”中,创作者有意识地站在历史人文的维度,展现特定历史场景给个体带来的影响。
在班宇的短篇小说《工人村》中,一种粗粝的东北城市图景被描绘出来:“工人村位于城市的最西方,铁路和一道布满油污的水渠将其与外界隔开。顾名思义,工人聚居之地,村落一般的建筑群,上个世纪50年代开始兴建……”
“我对工人这一群体非常熟悉,这些形象出自我的父辈,或者他们的朋友。他们的部分青春与改革开放进程关系密切,所以其命运或许可以成为时代的一种注脚。”班宇说,他渴望书写人在历史中的巨大隐喻,想把人的行为的复杂度与背后涉及的社会环境、精神状态背景结合起来。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黄平是最早将班宇、双雪涛、郑执等青年东北作家称为“新东北作家群”的学者,他表示:“关于20世纪90年代上千万人的东北下岗潮,时至今日也找不到一部沉重的社会学、历史学的作品予以记录。双雪涛、班宇他们的写作,就像一封晚寄了20年的信,安慰着步入人生暮年的父辈。”
“我们可以通过重新理解父辈失业的命运,改变我们对自己的理解。在这样的普通人个体叙事里,是对成功主义、优绩主义叙事的反抗。”评论者刘凌汐认为,这些新的东北文艺作品创作拥抱了所谓的“失败”,将属于东北的时代痕迹从成功主义的二元对立中解救出来,从而在受众层面超越了地域,抚慰着每一个正在焦虑的普通人。
苦中作乐精气神
对于未来的东北文艺创作,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戴锦华有更高期待:“真的了解20世纪的中国东北历史的丰富性、多重性的线索和脉络,就会发现,把它局限在‘三剑客’或几部国际获奖的电影,其实是在窄化东北认知。我们可以期待一个真正的‘东北文艺复兴’。”
“东北人是自强不息的,生生不息的;有苦有乐,苦中作乐……这是非常不一样的风土人情。”网络大电影《东北警察故事》总制片人魏君子表示。
东北日常口语、俚语、修辞方式,塑造了特有的幽默环境,这使得东北人讲述的故事常常兼具荒诞的喜剧性与沉郁的悲剧性。同时,由于东北特有的历史,闯关东文化、工业文化、乡土文化和各种外来文化杂糅,让文艺作品中的东北也呈现出多元的样貌。
有评论者认为,在“新东北作家群”记录下的那个正在远去的东北里,那些被时代浪潮淘汰的失意者,在时代车轮轰隆隆滚动过后,还在努力自我消化这一切,依然有对生活“打个响指”的勇气。
“也许一代东北人四散在各地了,但是骨子里的文化基因还保留着。新一代东北人能在不同的地方寻找到空间,把祖辈闯关东、在黑土地上奋斗的精气神找回来。”北京大学历史学博士何必在谈到家乡东北时说。
《漫长的季节》最后一集中,主人公王响穿过苞米地向18年前的自己挥手呼喊:“往前看,别回头。”挥别窘迫的过往,义无反顾走上向前的道路,这对普通人有着直抵心灵的号召力。
“东北文艺复兴”中的“东北”已远超地域,而泛化为某种时代意象。在对东北进行重新认知的过程中,在对父辈生命历程的回望与理解中,在现代商业社会中感到焦虑的年轻人,也在获得新的心灵养分,重新思考今日个人尊严与价值。
在黄平眼中,真正的“东北文艺复兴”是:“真正地理解和认识落寞者的命运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