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泳大挑战：痛并快乐着

　　珍娜·拉克、克里斯蒂安·布鲁纳/文 南之瑉/编译

　　严寒逼人。它爬上我的脚背，染白我的脚趾，刺痛我的骨头。我身着泳衣，头戴羊毛帽，站在二号泳道前。沃尔湖水面碧绿、平静如镜，湖上八条泳道，每条宽25米，湖心有浮冰。夜晚，水泵每隔几小时抽动泳道下的湖水，以免湖水冻住。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几声鸟鸣。在我身后，布格豪森的古堡沉入雾色，灰蒙蒙一片，完全不像网上图片中的美好样子——那些摄影师仿佛在这里的某个冰窟窿里找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如今很流行冰雪天跳入水中，”朱莉娅·维蒂希说，“然而，需要注意的是，体育也可能危险致命。”维蒂希是冰泳项目的世界冠军。她并非只是站在没过胸部的冰水中，还要在里面游泳。我相信自己能忍受冰水的寒冷，同时也希望她能和我做点儿我平时做得不太好的事——关闭思绪。我想暂时交出身体的控制权，保持心满意足的状态：积极思考未来的各种可能性当然实用，但并非总是让人快乐。

　　| 跳入冰水 |

　　我想尝试冰泳，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曾经想，而现在还想不想，我已经不知道了。我能感受到的只有4摄氏度的水温和零下1.2摄氏度的气温。我该如何向我旁边二号泳道的这位世界冠军解释，我无法游到对岸？

　　湖水是如此之冷，这里甚至不允许头朝下跳水，因为心脏可能因为休克而停止跳动。维蒂希慢慢进入水中说：“总是前进一点点，然后停下来。你会发现：水冰冷冰冷，太美好了！血管收缩，太棒了！好好呼吸。”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很棒。我顺着木梯往下爬，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寒冷带来的刺痛感在我腿上游走。维蒂希说：“不要试图忽略寒冷，你身体的每一个纤维组织都会提醒你它的存在。接受它！”我把肩膀浸入水中。我的身体接受了寒冷，寒冷也接受了我，我的呼吸变得平缓而颤抖。

　　| 5米 |

　　在朝湖心的方向游了几步之后，我的世界颠覆了，心头涌上一种无名的恐惧。我明白自己不会因此死掉，我的身体却不太确定。维蒂希称之为“转换为生存模式的瞬间”：身体对极端寒冷作出反应，限制协调力和脑活动，让温暖的血液流向身体深处，以保护对维持生命至关重要的器官。手臂和腿失去知觉，手脚就像一滩烂泥。所有这些都是巨大的挑战，因此，心血管疾病患者不能在冰水中游泳。三年前，科学家们证实了冰泳的好处：它能对荷尔蒙分泌、循环系统、免疫系统和精神健康产生积极影响。包括维蒂希在内的不少冰泳运动员都宣称很多年没有得过感冒和流感了。

　　| 15米 |

　　寒冷覆盖了其他所有感觉，我已经感觉不到水的流动。冰水不属于我为世界划分的任何一个类别。一米又一米，我将思想集中于这一刻和下一米。维蒂希不停地和我说话：“你已经游了一半了，做得很棒！”她的话进入我的脑海，将我推向前方。维蒂希说，冰水有股强大的力量，能推动一切向前，除了游泳的人和水，一切都仿佛不复存在。为了准确描述这种经历，本文应该在此处设计一段长长的空格留白。

　　“冰泳世界冠军”——这个称号意味着她游完1000米所需要的时间比其他所有选手都少。2017年，37岁的维蒂希耗时13分13秒游完全程，打败了20来岁的对手。她不仅能很好地忍耐疼痛，还能控制自己的思绪。冰泳是一项脑力运动，关乎大脑中的坚持。维蒂希还是“冰泳最长距离”的世界纪录保持者——2019年，她用时21分33秒，游了1609.3米。在冰水中待这么长时间，可能有生命危险。

　　维蒂希建议初学者先忍住寒冷游约25米，之后再增加到最多200米，全程有人陪伴，而且总时长不能超过五分钟。要感受到冰水的积极作用，这样就足够了。

　　维蒂希在从事一项极限运动，但她不是一个极端的人：她是一所小学的副校长，也是一名滑雪教练，留着一头褐色的卷发，正好是下水时不需要扎起来的长度。问她为何喜欢冰泳，她回答：“我喜欢克服困难的过程，咬紧牙关坚持下来的感觉很棒。我可以将这种精神用在我人生的其他方面。只要坚持下去，大部分事情都会变得简单。我从冰泳中学到了这一点。”

　　我记住了她的建议：一步一步向前游，不要想着全程，只要看到接下来的那一步。活在当下——日常生活中那么困难才能做到的事，我在冰水中却轻易做到了。

　　在水中，维蒂希会自言自语：“我想待在这里，我能做到……”她会赶走负面思想。在很多方面，她都和我完全相反。我是个理性的人，也很容易忧心忡忡，大脑时常过度活跃，以致于有时会忘掉身体的其他部分，或将之视为一个麻烦的包袱。我时刻都在思考，除了现在。

　　往前游。我的手臂和双腿运动着，不是因为我驱动它们，而是因为开启了生存模式的身体知道自己必须前进。就在感觉自己要昏倒时，我来到了泳池另一侧的梯子前。

　　| 出水 |

　　我抓着表面结冰的木梯往上爬，肌肉几乎毫无力气，感觉下一秒就要滑倒，重新摔进水里。我的眼神僵硬，身体因寒冷而变得通红，到处都疼。我还能走吗？维蒂希问我感觉如何。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她把一块布塞进我手里，但那一刻，我忘了该如何擦干身体。寒冷让我无法思考,我的大脑将功能精简到了最基础的部分。我慢慢缓了过来，然后有了一种新的感觉——自豪。

　　对冰泳者来说，耗时最长的环节是接下来的暖身时间。我们坐在60摄氏度的红外线桑拿房里，脱掉泳装，穿上衣服。我们是如此凉爽，在里面待了30分钟之后，皮肤上都没有哪怕一颗汗珠。

　　但是，坐在这里的每一秒，我都在变暖，满足感不断上升。维蒂希称之为“逐渐认识到基本需求的过程”：“冰泳后，我感觉很舒服，只是因为我很暖，可以马上吃点什么，然后上床睡觉。”有几分钟，你被夺走了所有的舒适环境，这之后，你就不需要任何舒适感也能感到满意了。自我实现？担忧未来？这些事在冰水里毫无意义。

　　这就是这项运动的美妙之处：不再感冒当然很棒，但出水之后重新找回自己的感觉更加意义非凡。冰泳让我做到了以前做不到的事——为大脑关机。

　　[编译自德国《明星》《法兰克福汇报》]

　　编辑：周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