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G该扩容了

　　中国能够给ESG带来一股新风。

　　撰文 高尔基编辑 钟龙军

　　听说特斯拉被标普500 ESG指数剔除了。我是出离惊讶的，继而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ESG是指环境指标、社会责任以及公司治理一揽子的集合。这段时间，特斯拉被标普ESG指数剔除，马斯克又炮轰ESG，这一事件引起了ESG业内广泛讨论，也带动了ESG话题的“出圈”。

　　特斯拉是新能源汽车的迦南之地，美利坚一众拿着科技部和国防部资金支持和项目支持的新能源汽车创投项目，独独特斯拉跑得最快，已经跑到私人航天的地步，圈了一批绿色信仰的未来人类做忠粉，开特斯拉的汽车，就像是穿Allbirds，吃Beyond Meat，道理一样。

　　今天的未来感，就是环保低碳，这并不奇怪，在这个时代，简直是情理之中。

　　标准普尔则是金融基础设施，拥有最大规模的指数产品，美国一大批金主，把资产配置到哪个赛道，是要看标准普尔指数的黄历，标普说今日不宜动土，金主们大抵是真不会动土的。

　　不信，岂不闻特朗普刚刚签了制裁中国企业的总统令，标普指数就剔除了该等企业的成分股身份，哪怕一众养老金不满意也没得选。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相安无事，且都非常ESG。虽然ESG这个概念不是新概念，但人类进入一零年代，ESG事业遇到了丰沛的雨水和肥厚的土壤。互联网创业群雄辈出，风投创投风云迭起，买卖双方相得益彰。但互联网公司往往不盈利，急迫需要一批新的指标来代替市盈率，用以自证。

　　更何况还有绿色产业这样对人类长久必有意义的赛道，虽则暂时不盈利，又比别人有何气短呢？

　　指数多指向这样的赛道，金主们也纷纷进场，拿ESG来作一个果证，支持了绿色产业烧钱的篝火，也层层累积着人类走向未来的红毯，岂不是皆大欢喜。因而绿色产业的风投英雄，和金融指数的ESG理念，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相互成就、相得益彰的。

　　规则在解体

　　但现在特斯拉被标普指数剔除了，这是个信号，一个不能忽视的信号。

　　这个信号在于，既有的ESG游戏规则，在解体的边缘；而人类对ESG未来发展的方向，缺乏共识，自说自话。

　　标普指数剔除特斯拉没有道理吗？有道理。他们解释得很专业，特斯拉“缺乏低碳策略”“涉及种族歧视”和“工作环境堪忧”。这些要求，都明确地写在标普ESG的标准里，不以舜兴，不以桀亡。

　　马斯克的委屈没有道理吗？有道理，特斯拉每年投放市场这么多新能源汽车，这些车替代的燃油车，围绕地球能走几圈？马斯克自认为，君子做大事不拘小节，这么“E”的事业，你说我不够“ESG”，那我只能翻桌子。

　　因为ESG现行的框架和游戏规则，已经不足以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了。

　　首先，ESG的应用场景，目前还太过局限于投资者关系这个场景。公众公司依照交易所的指引，按图索骥地集邮，然后在年报中粉饰一番太平；而投资者的投研部门，依照ESG表现来判断长期持有资产的风险收益，或以此给自己的投资者尽责的交代。

　　当资本市场一路高歌猛进时，各种因素都能作为超额收益的归因，ESG在其中则更能做到“名利双收”，因而得到投资者的宠爱，但资本市场进入熊市之后呢？毕竟成功才是成功之母啊。

　　其次，ESG是一系列非财务指标绑起来的概念，有拼凑之嫌，却往往遇到“顾头不顾脚”的问题。譬如，碳中和目标下保经济还是保就业，就涉及E和S的内在冲突，这次标普剔除特斯拉，其实也反映了类似的问题。

　　目前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是在E、S、G三个指标中设置权重，最终形成统一分数。但具体实践中，企业往往有因地制宜和因时而异的需求，这对于ESG表现来说是很大的不稳定因素，也降低了ESG推广使用的意愿。

　　再次，因为以上的理由，ESG目前在公众公司眼里，还是一个成本科目，如同“花钱买平安”的保费，甚或不如。如果不能把ESG同企业长期战略层面的成功主义联系起来，企业对ESG的态度始终都会是若即若离的应付状态。

　　而统一ESG和长期战略价值，需要会计制度的改革、估值体系的调整、战略管理学和传播学的革命，以此为依托，还要从企业侧，汲取更加具有推广意义的成功案例。

　　而后，凡事一旦属于价值观范畴，就不应该属于少数人。而ESG因为金融市场的话语权优势，一经提出在市场内即渐渐普及，未及通过最广泛人群“以足投票”的洗礼。ESG的理念，在不同国家和不同市场，还有种种水土不服的问题。

　　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因为发展阶段的特殊性，会有种种现象，影响他们的企业在现行ESG体系下的表现，从而甚至影响这些国家发展ESG事业的决心。

　　不得不承认，过去十年，ESG在资本市场爆发式发展，同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的大牛市不无关系，稍有“风口上的猪”的成分，这也导致政府、市场以及社会对ESG的思考还来不及足够深入，也为当前ESG应用的乱象埋下了伏笔。

　　一言以蔽之：时代变了。

　　时代新命题

　　不用着急，和ESG现在的处境相比，标普指数剔除特斯拉，真的不算一个大事。

　　今年战争的阴云笼罩着旧大陆升平日久的文明地区，而欧洲碳交易所每年交易的份额，在全球的占比，大到几乎就是全部。如果欧洲不减碳了，人类怎么办？

　　乌克兰到4月小麦还没播种，印度已经正式宣布不出口粮食，全世界有多少金融城，拥有超过一年的余粮？如果大家吃不饱饭，还谈不谈低碳、社会责任和公司治理？

　　斯里兰卡整个国家濒临破产，秘鲁的物价飞涨引发了大规模示威游行和社会暴乱，非洲不止一个国家在发生暴乱。发展中国家难道只有印度和越南吗？这里有全世界65%的人口、70%的土地，谁给他们的工业化和脱贫开具通行证？

　　任何关乎人类终极命运的话题，如果不能搭一个坐下来好好谈的桌子，那就一定有人要掀桌子。

　　马斯克掀桌子，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要掀桌子的，不止马斯克。

　　而我们中国，应该想办法，力保这张桌子，而且要坐在这张桌子最体面的位置。

　　所谓“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应该建立一套为最广大人类所共识的价值体系，让最广大人类能够因之而仓廪实且知礼仪，这样才能让最广大人类认可我们的发展。

　　ESG刚刚好是这样的一个话题，非常合适。

　　首先是ESG话题自身的正义性，能够带来尽可能多国家和社会的认可，尽管广大亚非拉国家仍然属于发展中国家阶段，但过去几十年也已经经历了长足的发展，追求绿色环保、兼容并包、公正透明的社会环境和经济秩序，这是能赢得大家共识的。

　　其次是中国能够给ESG带来一股新风。

　　我们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长期以来为第三世界国家所认同，我们在推行ESG理念时也要尽可能地推动ESG标准在各个国家的因地制宜和本地化，使其既能对企业发展进行指导，又能兼顾当地发展的具体需求，避免“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第三是中国“一带一路”事业的推进，对重建适合中国市场的ESG体系，需求非常迫切。

　　在如何评价中国企业出海表现上，ESG叙事方式会比纯粹的功利主义叙事方式，影响更久远。中国企业在发展中国家的开路挖矿、修厂卖货，甚至建立互联网平台和科研中心，给当地社会发展带来哪些改变？

　　事实上现在是做的多，说的少，高质量的“说”，更是少之又少。毕竟我们连走得出国门的媒体，都屈指可数。

　　另一个角度，构建符合中国市场需求的ESG体系，对中国公众公司长期价值的维护，以及中国资本市场的长治久安，也至关重要。

　　如同这次标普剔除特斯拉一样，国际指数公司参照自己的ESG标准，对中国企业行使上下架的权限，这都会影响到国际资本对中国资产的配置；这种格局，也许甚至还会影响中国资本对国际资产的配置。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建立自己的ESG体系呢？

　　缔造新秩序

　　一系列国际组织谋求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过程中，对同中国携手在发展中国家推进这一目标，需求很旺盛且富有诚意。

　　一方面来自于中国在这一市场日益高涨的影响力，双方目标一致，一方面是中国对发展中国家拥抱国际化进程有着成功经验和深刻教训，这些弥足珍贵。

　　何况国际秩序这些年礼崩乐坏，大国间或不缴会费，国际组织也颇为头疼，迫切需要建立新的团结秩序。

　　特别是，如果我们希望ESG通过改革，能够更洞察地反映企业的长期战略发展价值，在保留ESG现有“道德感”因素的前提下，加强对企业长期使命的研究，从而探寻其战略可持续性的韧性和高度，颇具现实意义。

　　这需要更加扎实的数据支持，包括企业对核心价值观的认定，企业供应链管理的稳定性，企业科技研发所带来的护城河，企业低碳减排所形成的市场新需求等等。

　　改变现有的数据采集方式，突破现有技术制约，用更丰沛的数据和更智能的算法，来对企业进行分析和评估，才能得到更具洞察的论证结果，以服务于企业长期发展战略。

　　不能不提的是，现在支持ESG数据采集的技术手段愈发成熟，相比于传统的自主信披和大数据挖掘方式，物联网、区块链和数字经济的结合，已经将企业的行为数据做了很好的存储和整理，这些数据客观存在。

　　只要在相关数据安全法律法规的框架下，设计合规确权和安全的游戏规则，这些数据就可以为企业所用，也可以为投资机构和研究机构所用。这给了ESG改革和发展更加广袤的想象空间。

　　总之，ESG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

　　中国更加积极主动地参与到ESG的改革进程中，既是中国现阶段对外开放的客观需要，也有广大发展中国家对中国发展经验研究参考的需求，同时也是中国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伟大目标的践诺。

　　毕竟，我们要关注到，从贫困国家，到中小企业，再到社会的困难群体，他们的需求迫切得到满足，而如何满足，应该更多地从他们的出发点来设计。他们需要一个说话的话筒。

　　ESG这个命题，能不能对贫困国家的吃饭问题，从他们自己的出发点来做出关心？

　　ESG这个命题，能不能对中小企业的发展问题，从他们自己的出发点来做出关心？

　　ESG这个命题，能不能对困难群体的生存问题，从他们自己的出发点来做出关心？

　　他们不是另外一些人布施天下拍照留念的背景板，他们也是天下的一部分。

　　他们如得不到自在，人类也就得不到自在。

　　每个人都有权谈论和定义ESG，从他们自身的出发点。

　　ESG也不能成为个人和企业行为的枷锁，而要赋能他们长久的生存。

　　标普和特斯拉，都没有错。只是这个时代变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矛盾会慢慢释放，历史在以更加吊诡的形式循环往复，驱策我们向前走。

　　ESG将常在，但祸患常积于忽微，所以勿谓言之不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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