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在成为一种很新的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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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字:穷人,消费,劳动力 smarty:/if?>
- 发布时间:2023-11-04 13:23
最近屡次看到有人在谈论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的一本书,《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这本书很薄,不到2 0 0 页,很多人读这本书,可能是想弄清楚,自己是不是消费主义的俘虏?算不算新穷人?看完之后很多人可能稍微松了一口气:自己大概还不是新穷人,但是肯定被消费主义裹挟了进去。
鲍曼这本书比较超前,写的是他所说的晚期现代、第二次现代或后现代阶段的情形。鲍曼提出,在现代性的工业阶段,每个人在拥有其他身份之前,首先必须是一个生产者。在现代性的第二阶段,即消费者的时代,人首先要成为消费者,才能再拥有其他特别的身份。在生产者社会,资本家需要老实听话、整齐划一的工人,在消费者社会,资本家需要更多心思活络、勇立潮头的消费者。
他写道:“ 如果说生产者社会是柏拉图式的,追求牢不可破的规则和事物的终极模式,那么消费者社会就是亚里士多德式的——务实、灵活,遵循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原则。理智的消费者唯一能掌控的,就是在已知的机会最密集的时间守候在已知的机会最多的地方……消费者社会也是咨询和广告的天堂,是预言家、算命先生、贩卖魔法药水的商人和点金术士的沃土。”
为什么西方社会从生产者社会变成了消费者社会?大概主要是因为生产条件的变化,产品过剩,资本主义需要工人来制造,更需要工人去消费。生产模式也发生了变化,过去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如今的主流是精简型、小型化、资本和知识密集型产业,人口也出现了过剩,因为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了。
在后现代社会, 人们仍然从事着各种工作,有的是做简单的体力劳动,有的是高薪的管理阶层, 有的是创意阶层,有的是富豪。工作是否高级、诱人,不是看它对社会的贡献、对人的技能的要求,而是看它能不能不断地给人带来刺激。人们在购物时也不仅是满足生理需求,还有很多心理需求。有钱人是消费潮流的引领者。拿高薪的人则是一边拼命工作,一边通过疯狂消费来犒劳自己,因为“工作仍然是生存的源泉,但不是生命意义的源泉。曾经由专业能力带来的自豪感,现在可以从(以合适的价格)购买精美商品中获得——在迷宫般的大型购物中心发现最好的店铺,发现推车上最好的衣服或货架上最好的商品”。
消费主义的问题在于,我们以为我们的购买欲是自发的,挑选是自由的,是按照自己的审美去选购的,市场上商品琳琅满目、不断推陈出新是好事,鲍曼则认为,消费者其实并不主动,并不自由,“是市场选择了他们,并把他们培养成消费者,剥夺了他们不受诱惑的自由,但每次来到市场,消费者都觉得自己在掌控一切。他们可以评判、评论和选择,他们可以拒绝无限选择中的任何一个——除了‘ 必须做出选择’之外。寻求自我认同,获取社会地位,以他人认为有意义的方式生活,这些都需要日复一日地到访消费市场”。
购物时,我们希望买了之后立刻就能享用,但新东西带来的满足感又很快就会消失,于是继续买,购物带来的暂时满足感让人们习惯了超前消费。鲍曼分析了消费者无穷的欲望是如何被利用的:“在欲望被安抚之前激发新的欲望,在因占有而感到厌倦、烦躁之前替换新的猎物。按照消费文化的定义,幸福的生活是绝缘于无聊的生活,是不断有什么事发生的生活,新鲜又刺激,因为新鲜所以刺激。对抗无聊的药方不在医保范畴,金钱才是进入治疗无聊的场所(如商场、游乐园或健身中心)的通行证。这些场所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有效的疫苗,可以预防疾病的滋生,它们存在的意义是让欲望不断沸腾,永不停歇。”
向消费者社会的转变导致穷人的处境也发生了变化,新的贫穷并不仅限于物质匮乏和身体上的痛苦,也是一种社会和心理状况。每个社会都有“体面生活”的衡量标准,如果无法达到这些标准,人们就会烦恼、痛苦、自我折磨。贫穷意味着被排除在“正常生活”之外,意味着“达不到标准”,从而导致自尊心受到打击,产生羞愧感和负罪感。穷人无法履行消费者义务, 就会被抛弃、被剥夺、被贬低、被排除在正常人共同享用的社会盛宴之外。在生产者社会,穷人的生活很苦,但他们一起苦,他们还是储备的劳动力,社会还需要他们。在消费者社会,穷人之间的纽带也消失了,要么是孤独的消费者,要么成为无力消费的新穷人,他们的处境成了对其他人的一种警示。
现在很多无形的东西也被商品化,人们希望用钱解决那些本来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美国经济学家斯基德尔斯基父子在《金钱与好的生活》一书中说,美好生活有七个基本元素:健康、安全、尊重、个性(自主权)、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友谊、闲暇。“这些基本元素本质上是不适合销售的,完全无法买卖。旨在使市场价值最大化的经济往往会排斥这些基本元素,或用可销售的替代物取代它们,其结果就是我们常见的败坏。个性成为广告用语的一部分,大多数日用品的消费者被告知,这些商品可以代表或定义他们的身份。友谊不再是亚里士多德所讲的那种道德上的严肃关系,而成为享受闲暇的一种谋略。闲暇本身同样受制于生产的节约型逻辑,即体育、游戏和夜总会都致力于使人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最大的乐趣。”享受闲暇本来应该是不为外在目的而做一件事。
有些人努力想摆脱消费者身份, 还原购物的原始目的。不过消费主义的力量过于强大,美国作家凯尔·查卡在《渴望更少》一书中说:“在网上用信用卡购买不必要的物品能迅速、轻松地对不确定的环境施加一种掌控感。各种品牌向我们出售汽车、电视机、手机等产品,好像它们能够解决我们的问题。通过书籍、播客和周边产品,极简主义观念本身也被商品化了,成了利润来源。”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