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骋街头的“00后”女骑手

　　文｜方圆记者 陈星岚

　　做着外卖骑手这份工作，王楚恬感觉自己看待各个职业的眼光都变得不同了：“现在我点外卖，看到是女骑手，都会主动给她们好评。”

　　“最近站点的‘00后’女孩越来越多了。”正在准备晚高峰送餐工作的赵慧兰一边检查电动车的剩余电量，一边对《方圆》记者说道。出发前，她特意摆弄了一下自己头盔上的兔子装饰——这是她挑选了很久的款式。

　　赵惠兰是21岁的大学计算机系女生，今年暑假，她选择兼职做外卖骑手，赚点零用钱，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和赵惠兰年龄相仿、想法相似的女骑手不在少数。与“90后”不同，她们不爱拘泥于成见和刻板印象，在面对就业问题时，也更愿意多去尝试不同的选择。她们穿上外卖骑手工服，戴上头盔，骑上电动车驰骋于城市街头，感受着这个职业带来的酸甜苦辣。

　　人生不可多得的经历

　　刚做外卖骑手时，赵惠兰最担心的就是晒黑。起初，她每天都会涂防晒霜、穿冰袖，谁知真正送餐时，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把涂好的防晒霜都“洗”没了。一个暑假结束，她胳膊上的皮肤已经出现强烈的黑白色差。

　　夏日炎炎，除了担心晒黑，赵惠兰必须忍受戴头盔的闷热——为了方便语音通话和接单，外卖骑手在上班期间需要佩戴智能头盔，同时后台也能够随时监测送餐状态。如果他们中途摘掉头盔，会被后台检测到状态异常，面临被罚款的风险。但因为头盔不透气，加之赵慧兰戴着框架眼镜，她经常是被闷在头盔里，十分难受。后来，赵惠兰想到一个好办法，把卡纸卡在头盔里，这样就可以短暂通个风。

　　在赵慧兰看来，送外卖这份兼职绝对是一段人生不可多得的经历，尤其是送一些老式小区的单子时，更是“惊心动魄”。有一次晚上9点左右，下着大雨，赵惠兰接到一单路程相对较远的单，因为天太黑楼栋十分难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对应的楼，楼道里又没有路灯。赵惠兰感到有点发慌，只能用手电筒一边照一边找，就像“探险”一样，虽然刺激，还是难免害怕。所以如果遇到那些愿意在送餐点等她到达的顾客，她都会很感激。

　　对于自己的生活状态，赵慧兰希望是丰富多彩和充满挑战的，那些遇到困难又重新站起来的经历让她时刻精力充沛。

　　周雨今年刚读大一。高考结束后的这个暑假，她和同学组队做起了外卖骑手。周雨做这份工作的原因是想通过勤工俭学赚取点学费和生活费。一开始提出要去送外卖的想法，周雨的家人担心她的安全，没有同意。但周雨告诉家人，送外卖的薪资相对较高，可以缓解大学期间的经济压力，家人也就尊重了她的选择。

　　谁知第一天上班，周雨就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因为不熟悉路找不到小区，她打电话向对方询问住址，却遭到了对方的辱骂：“你怎么这么笨，这都找不到！”第一次被人用这种语气说话，周雨感到十分伤心。送第二单的时候，她又回想起上一个顾客刚说的话，一边开着电动车一边掉眼泪。

　　高温也是周雨需要克服的事情。兼职的那段时间，地面气温经常直逼40℃。“送餐时戴着防晒面罩都感觉到脸在发烫，像在蒸桑拿。”周雨告诉《方圆》记者，每天中午送餐时，她都会买一瓶1.5升的矿泉水，一口气就能喝完一大半。

　　当然，送餐时也有不少暖心的回忆。有一次，周雨骑着车在过减速带时，后备箱里的餐食洒了出来，她到了送餐点才发现。周雨忐忑地给顾客打电话，本以为要挨顾客一顿骂，没想到顾客并没有生气，还看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给了好评，这让周雨意外又感动。第二天，周雨给这位顾客买了一袋酸奶表达感谢。

　　还有一次，周雨因为工作了较长一段时间，有点疲劳犯困，为了躲避行人不小心撞到了栏杆上，连人带车飞了出去。摔倒后的周雨下意识看了后备箱，餐食没洒，但是快超时了。她急急忙忙掏出手机，打电话给顾客解释，争取理解后，又急急忙忙扶起倒地的电动车，快马加鞭把餐食送到顾客手中。

　　回程时，周雨才发现自己腿流着血，正巧被路过的老奶奶看到了。老奶奶见她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便问道：“多大了呀小姑娘？”周雨说出自己年龄的那一刻，老奶奶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小姑娘还是要注意安全啊”。看着老奶奶，周雨终于绷不住，眼泪哗地流了下来。直到现在，周雨的腿上还留着一大道伤疤。

　　这件事让周雨相信，生活虽然有一些不如意，但也总有些好心人出现，释放他们的关爱和温暖，“为什么非要去纠结那些不开心呢”？后来，周雨渐渐地学会了不去在意别人说什么，也学会在送下一单前忘记之前的不愉快。

　　8月底，周雨辞去了工作，准备开学事宜。六七千元的收入除了交学费外，还剩了一小笔。她已经想好拿着这笔钱去摆摊卖糍粑，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尝试自己创业。“我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做各种尝试。”周雨说。短短两个月，她瘦了一大圈，也晒黑了不少，但眼神却比以前更加坚毅。

　　在周雨的手机里，一直保存着这样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她身穿金黄色的冲锋衣，戴着头盔，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这是她入职第一天开完晨会后同事给她拍的。

　　“分秒必争”的自由

　　外卖行业流动性大，主要是因为门槛低、包容性大。有些人可能上一秒还是同事，下一秒就突然离职了。北京市某外卖站点招聘员辛经理告诉《方圆》记者：“虽然有相当一部分年轻人是抱着体验生活的心态来到这里的，但大部分情况下，干这行的都是为了家庭或者暂时没找到新工作的，干这行过渡一下，一旦找到新工作就会离职。”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祝您用餐愉快。”刚刚爬完6层楼的王楚恬把餐食送到顾客手里后说道。随着“已送达”按钮的点击，一单外卖顺利送达。对外卖骑手来说，完成一单并不容易，这一点，王楚恬深有感触。

　　出生于2000年的王楚恬做外卖骑手已经有半年多了。选择外卖骑手这份工作，王楚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帮忙解决家里生计。她去年结婚，今年年初生完小孩。为了不耽误照顾孩子，她选择做工资稍低的驻店外卖，即只服务于某一家餐饮店送餐。“时间可以由自己支配，方便照顾家庭，接单的频率也完全靠个人喜好，多劳多得”。现在，王楚恬都是白天外出跑单，晚上回家照顾孩子。

　　要想把工作做得出色，外卖骑手需要对配送范围内的大街小巷、每个小区的每一栋楼了然于胸。方向感不太好的王楚恬刚开始经常迷路，“21分钟内送完3单”的要求难以达到。所以她只能一点点记路，一点点去熟悉路线，计算配送需要花费的时间。现在，只要看到小区名字，王楚恬就能知道大体情况，哪家要爬楼，哪家要等几个红绿灯，也会瞬间在脑海中排序先送哪家再送哪家。

　　快速爬楼梯是外卖骑手要具备的基本技能。时间着急的情况下，王楚恬经常是一步跨过三个台阶。在中午和晚上高峰期的时间里，接到高楼层又没有电梯订单会让她有些“头皮发麻”。一次，她接到一单，地址是某办公大楼的28楼，到了楼下后她才发现自己得爬楼上去。当她一层一层爬楼，把餐食送到指定点时，顾客又打电话说自己暂时没法取餐，让王楚恬直接放在楼下大堂就行了。王楚恬只能再走回到一楼，把餐食放在大堂后，才点击“已送达”按钮。

　　“身体疲惫是其次，午餐高峰时，反复上下高楼层也会耽误手里其他的订单。”她解释，“除非特殊情况，骑手都要把餐送到顾客手里才能点击送达，否则可能会因为收到差评被扣款。”

　　做外卖行业，必须时刻处于“分秒必争”的状态，即便在极端天气的状况下。“遇到刮大风、下暴雨等极端天气，我们都不会停止接单。相反，雨雪天气反而单量更多，除非生理期或者身体严重不适才会请假。”王楚恬告诉《方圆》记者。

　　即便如此，王楚恬也没有为此请过一次假。她曾遇到过冰雹天气，大块的冰雹噼里啪啦打在头盔上，震得她脑袋直疼。街上的路人纷纷躲在了路边的建筑物下，只有王楚恬站在路中间，任由冰雹打在头盔上。有人看到她站在原地，都劝她先躲一下等冰雹小一些再送，王楚恬却说：“不用了，我还有好多单子。”说罢，她发动电动车继续送餐。

　　“手里还有很多外卖订单，不能超时。如果超时会扣款30元，超时加上顾客的差评，就会罚款50元到100元。”王楚恬解释。而即使“分秒必争”，依旧改变不了顾客催单的情况。一些顾客下单不过10分钟就打来电话问为什么还没送到，还有些催单的顾客不理解为什么骑手要在同一个地方停了这么久，以为是骑手偷懒。“其实是因为那时候我们手上不止一单，需要先考虑到距离比较近的订单先送。”

　　为自己维权

　　中国新就业形态研究中心的统计显示，我国外卖骑手中，女性骑手的占比约为6%，人数规模达到12.4万人。换言之，男性仍占外卖骑手的大多数。

　　在王楚恬看来，她比很多男性外卖骑手做得都好，这从送餐排行榜上可以看出。每天下班后，她都会查看自己的排名：“你看，他早晨的排名还在我后面，因为我中午午休时间长了，现在他超过我了。”“晚上我要照顾小孩，不然只是白天的订单，他可能排在我后面。”……

　　在排行榜上，单量排名第一的骑手被称作“单王”，有时候单王一天能跑70单到80单，甚至熟悉路程后可以一次同时送三四单。“这样的人大多都是家里没什么牵挂，可以自己从早干到晚，赚得确实多，但都是辛苦钱。”王楚恬说。

　　对于外卖骑手职业，王楚恬坦承自己内心缺少认同，“这个职业在社会中是比较底层的，不受人尊敬的，女性更是如此”。

　　相比于男性骑手，女性在体力上的确存在一些劣势。比如像在超市购买饮料、纸巾等体积很大的物品，空间与重量相对较大，女骑手难以提动。有一次等红绿灯的时候，周雨听到旁边的阿姨们议论着她：“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做这个，能做好吗？”

　　除了言语上的不信任外，周雨还遭遇到一些不公平的待遇。调配员从后台的排名看出她跑单情况很好，就会人工分配给她其他路途较远的单子，如此一来，跑的总单量就少了。周雨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也只能接受。为了多赚钱，周雨每天在别人下班之后都会再多做一小时，单量也比别人多一些。

　　收到差评也是常有的事情。有一回，忙碌了一天的周雨在最后一单收到了差评。那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正值生理期的周雨已经有些疲惫，递给顾客餐食的时候没有说太多话，没想到顾客却以“骑手态度不好为理由”给了她一个差评。这让周雨感到很委屈：“都说服务行业难做，既要求业务能力，又要求职业态度，果真如此。”

　　王楚恬也有相似经历，“被顾客刻意为难时，只能把心里的委屈往肚子里咽”。她刚送外卖时，因为不熟路送餐超时了，顾客让她帮忙把垃圾带下楼，不然就给差评。王楚恬觉得很不可思议，但还是把垃圾带了下去。

　　前几天王楚恬送餐时，顾客因为有急事挂断了电话，王楚恬把餐放在了门口。谁知刚放下就遭到顾客投诉，说没拿到餐。王楚恬重新打电话过去，对方听她的声音是个女生，便开始辱骂她，还说要投诉她。王楚恬生气又委屈，因为一旦遭到投诉，她和站长都要被罚至少500元。最后王楚恬忍无可忍报了警，警察出面调解，事情才得以解决。

　　王楚恬也向律师朋友咨询过这件事，律师告诉她，王楚恬可以向骂人者要求赔礼道歉，同时赔偿一定数额的精神抚慰金。也可以走民事诉讼程序。

　　2021年，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国家网信办、国家发展改革委、公安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商务部、中华全国总工会联合印发《关于落实网络餐饮平台责任 切实维护外卖送餐员权益的指导意见》，对保障外卖送餐员正当权益提出全方位要求，同时也规范了该行业的行为。

　　虽然送外卖需要争分夺秒，还遇到很多糟心事儿，王楚恬还是会在送餐间隙给自己放松身心的机会。她最喜欢每天下午四五点，一天单量较少的时候，关闭自动接单，摘掉头盔推着电动车走到河边。看着傍晚的夕阳，感受微风拂过脸颊，她感到幸福而满足。那是忙碌生活中独属于她的自由片刻。在这之后，她又将投入5点半忙碌的晚高峰送餐中。

　　在做外卖骑手之前，王楚恬在一家销售公司任职，不需要跑来跑去，也不需要看人眼色。现在，做着外卖骑手这份工作，王楚恬感觉自己看待各个职业的眼光都变得不同了：“现在我点外卖，看到是女骑手，都会主动给她们好评。”（文中赵慧兰、周雨、王楚恬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