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和狗

　　冯积岐

　　我曾经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小说的故事梗概是：一个农民在山里承包了几十亩地种玉米。他同时养了几头牛和一群羊。有一天，他放羊的时候，发现草丛里卧着一只动物，只有一尺多长，他看来看去，认为是一只狗崽子，就抱回去养了起来。狗崽子一天天长大了。这个农民的女人有一天突然发现它长得不像狗，因为它在院子里扑倒了女人养的一只鸡。而这个农民却坚信它就是狼狗那样品种的狗。每天晚上，他都将这只狗和一群羊圈在一起，他想叫这只狗看护羊。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这只狗在羊圈里竟然吃掉了一只羊。这时，这个农民才觉悟了：他把一只狼养大了。于是，他断然打死了这只貌似狗的狼。

　　说实话，这个短篇是有原型的。我的一个亲戚在我们村子后面的北山里承包了几十亩土地来种玉米。这个事儿就发生在他承包的山庄里的一户人家身上。因为，这些年，北山里很少见到狼了，那户人家的男人偶然发现一只狼崽子，就抱回了家，将之当作狗养起来了。放羊的时候，出坡的时候，他把它带在身边，形影不离。有一天，他去放羊，在草地上睡着了，他养的这只“狗”扑向他，正要向他的脖颈下口，他突然醒了，双手抓住了狼的两条腿，翻身而起，将它狠劲摔向一块石头，然后，他举起随身带的镢头，将狼打死了。

　　这只狼崽十分狡猾。它先是装出一副狗的乖觉和温顺样子，显得十分可爱。长大后，它克制着欲望，不去吃主人的羊。它明白，它吃了羊，会被主人发觉，必死无疑。最后，它向主人下口了———它可能认为吃了主人再吃羊，就如探囊取物般简单了。它的凶残本性无法掩饰。你可以说，狼太狡猾，学会了伪装。你也可以叹息，主人太糊涂，分不清狼和狗。无论怎么说，这个农民有一颗怜惜动物的心；无论怎么说，这个农民是善良的。可是，作为人，仅仅有一颗善心是不够的，你必须有分辨真伪的能力，分辨是非好坏的能力，必须有自己应该坚守的原则。因此，我们在对人和一些事物的判断上，应该坚持以人为本，这是首要的价值判断，其次才是道德判断和其他判断。不然，我们就会像这个把狼当狗养的农民一样，直到危及生命时才可能幡然醒悟。我们设想，假如当时这个农民睡熟了，他肯定会成为狼的一顿美餐。和一只狼生活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竟认不清狼的本性，这才是这个农民的最糊涂之处。

　　当然，我没有抱怨这个农民的意思。毕竟，我也曾经因为认不出狼，让生产队损失了一只羊。我十六岁就做了农民。那时候，父亲承包了生产队里放羊的活儿。他生了病，我便顶替父亲去山里放羊。夏日的一天，我赶着六七十只羊出了坡。羊在山坳里吃草，我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乘凉。当时，我只是看见，羊在向一块儿挤，有一只像狗一样的动物冲进了羊群———直至狼叼着羊的脖颈，把羊从山梁上拖走，我才意识到，狼叼走了羊。我十六七岁时还分不清狼和狗。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经验的丰富，我才知道了狼和狗的区别。狼不仅会吃羊，狼还会吃人的。而且，狼性是不会改变的。我和那个山里的农民一样，用痛心的教训换来了人生经验。

　　【原载《今晚报》】

　　插图辕狼性辕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