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乱交织促演进 新陈代谢催变革——2023年世界政党政治发展述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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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03-08 17:32
张珂璇 / 中央对外联络部世界政党研究所研究人员
【内容提要】2023年,世界形势错综复杂,国际秩序新旧交替,量变到质变趋势日益凸显,催动世界政党政治发生复杂深刻变化。在部分国家,传统政党面临的挑战增多,持非传统立场的政党及新兴政党趁势崛起、影响力有所扩大。一些政党内部斗争加剧,政党之间持续较量,影响社会稳定和民众福祉。以人工智能为标志的新科技革命正悄然改变政党政治的运行环境。整体来看,世界政党政治格局失序失稳、“变散乱”的一面愈发突出,同时在深度调整中面临转型发展的历史机遇。
【关键词】世界政党政治 新兴政党 传统政党 极右翼
2023年,百年变局加速演进,国际形势动荡不定,各种新旧问题与复杂矛盾叠加碰撞、交织发酵,[1]一些国家内部复苏乏力、外部环境恶化。国际大气候与各国小气候交织叠加,民众求新求变心理上升,很多国家政党“困惑感”“无力感”凸显。世界政党政治格局加快调整、变革、重塑,呈现一些新的特点和态势。
左稳右进 分野模糊
世界社会主义和左翼力量稳中有进。一是欧洲传统主流左翼政党选情止跌企稳。2023年,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在议会选举中得票率回升,瑞士社会民主党在联邦议会选举中席位小幅增长。英国工党在地方选举中议席增加500余个,20余年来首次成为地方政府第一大党。二是世界社会主义和左翼力量团结自强,加强协作与交流互鉴,以期在世界的动荡变革中实现聚势崛起。[2] 2023年,来自54个国家68个政党的代表出席第23届世界共产党与工人党国际会议。欧洲12个共产党和工人党成立“欧洲共产主义行动”,建立共产党联合组织。三是世界左翼青年组织日趋活跃。英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召开第51届代表大会,重申对英国共产党的支持。希腊、奥地利、约旦、黎巴嫩等国的左翼青年团体在争取社会经济进步、捍卫工人阶级权利的进程中也发挥着愈发重要的作用。
极右翼政党加速融入主流政治。一是多国极右翼政党成为“掌舵者”。2023年,哈维尔·米莱领导阿根廷极右翼竞选联盟“自由前进运动”一路登顶,荷兰极右翼政党自由党成为议会二院第一大党,被视为极右翼政党的德国选择党首次获得地方执政权。二是一些极右翼政党“去极化”,为上台执政和顺利施政创造条件。一些极右翼政党试图将政策主张包装成不证自明的“常识”。[3]意大利总理梅洛尼曾主张疑欧主义和限制移民,上台后反而与欧盟签署移民协议。法国国民联盟领导人勒庞立场逐步向中间靠拢,选举民调显示其支持率走高。三是主流政党针对极右翼政党的“防线”渐为松动,甚至吸收部分极右翼主张。保守主义与极右翼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4]荷兰自民党提出严苛的难民限入法案,收紧移民政策。斯洛伐克大选后,方向党与极右翼政党民族党组建执政联盟。
政党政治传统的左右分野日趋模糊。一是左右翼政党的选民构成面临重组。在一些国家,弱势劳工成为右翼政党支持力量,受过良好教育的新兴中产和部分精英反而投入左翼政党怀抱,如澳大利亚联盟党获得更多低收入劳动者支持,工党则得到不少富裕民众追捧。二是左右翼政党相互借鉴政策主张。丹麦、瑞典的社会民主党在难民问题上立场右转,相继出台严格限制措施。阿根廷新任总统米莱被认为是极右翼领导人,却并不反对外来移民和同性恋。三是打破左右界限的政治联合逐渐增多。一些左右翼政党在选举中结盟、胜选后联合执政,如墨西哥左翼政党民主革命党、中间政党革命制度党、右翼政党国家行动党组成“墨西哥广泛阵线”,丹麦社会民主党则主动选择与自由党、温和党组成联合政府。
新老共存 女性崛起
“银发”政党与新生代选民对比鲜明。一方面,传统政党青睐资深政治人物,不少政党领袖年龄在75岁以上。马来西亚人民公正党主席安瓦尔76岁,利比里亚新任总统、团结党领袖博阿凯78岁,爱尔兰总统、前工党领袖希金斯82岁,美国总统拜登已年届八旬仍宣布竞选连任。一些传统大党党员年龄也普遍偏大。德国联盟党和社民党70岁以上党员比例分别达47%、42%,成为“银发党”。另一方面,新生代选民大量涌现。2023年,柬埔寨选民中近三成未满30岁,马达加斯加大选中近一半选民年龄低于35岁,希腊有43万名17—21岁的选民首次参与全国性选举。新生代选民往往热衷数字媒体等宣传手段,对阶层固化、权力寻租等社会状况和政治风气深恶痛绝。同时,该群体对经济下行抵抗力不足,对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诉求强烈。“银发”政党能否顺利推动成员代际更替,能否下大力气争取新生代选民支持,将成为影响其未来走势的重要因素。
新兴政党兴起冲击一些国家政党格局。一些新兴政党发展速度惊人。泰国前进党党魁披塔在该党成立3年后即成为总理热门人选,危地马拉“种子运动”从成立到赢得大选仅用8年。尼日利亚工党在2019年总统选举中得票率不足0.02%,在2023年总统选举中得票率则暴涨至25.4%,尼日利亚政党格局似有形成“三驾马车”之势。在欧洲,有25个欧盟成员国议会中出现新兴政党身影,总数占议会政党的一半。与此同时,一些老牌政党政坛“压舱石”作用弱化,传统政党政治格局面临挑战。萨尔瓦多法拉本多·马蒂民族解放阵线和民族主义共和联盟两大老牌政党在新思想党冲击下影响力日渐“萎缩”。德国巴伐利亚州执政党基社盟在地方选举中得票率仅为37.2%,创1958年以来最差成绩。波兰执政党法律与公正党组阁失利,不得不拱手让权,自2015年以来首次沦为在野党。
“她”力量崛起更新政党政治议题。2023年,女性领导人在多国政坛迅速崛起。西莉娜出任拉脱维亚总理后,波罗的海三国总理现均为女性。西班牙新一届政府内阁22名成员中女性阁员数量过半,四名副首相均为女性。墨西哥2024年大选朝野总统候选人均为女性,有望迎来史上首位女性总统。性别赋权、女性权益保护等相关议题在政党政治竞争中存在感愈发突出。欧洲社会党第十四次党代会上,促进民主与性别平等成为大会决议三大支柱之一。在泰国大选中,大多数政党出台了有关女性权益保护和性别平等的政策,前进党、为泰党等纷纷倡导婚姻平等,以争取更多女性选票。
持续较量 合作乏力
一些政党深陷内外缠斗交锋。一是一些政党“党内有党”、纪律松懈。荷兰基民盟多名资深党员转投新社会契约党,迫使党主席惠贝尔斯辞职。马来西亚反对党土著团结党数名国会议员带头倒戈,导致党内组织混乱、士气低落。二是一些政党联盟“盟里有盟”、貌合神离。哥伦比亚佩特罗政府执政不足一年,保守党、U党即退出执政联盟。拉脱维亚新团结党、民族联盟、“联合名单”三党执政联盟仅维持10个月即宣告破裂。三是一些政党间泾渭分明、毫不妥协。多国出现“难产”的选举和“走马灯”式的领导人更替。泰国总理选举前后历时100天,经过三轮选举才尘埃落定。麦卡锡经过创纪录的15轮投票后才当选美国国会众议院议长,但9个月后便被弹劾罢免,成为史上最“短命”的众议长。瓦努阿图议会中不信任案层出不穷,3个月内5次更换总理,政坛陷入持续动荡。
热点地缘政治议题引发相关国家内政碰撞。一是围绕乌克兰危机展开激烈攻防。斯洛伐克方向党领导人菲佐在竞选中反对援助乌克兰和制裁俄罗斯,上台后即终止斯洛伐克对乌克兰的官方军事援助。匈牙利青民盟与反对党就乌克兰加入欧盟和北约议题激烈交锋,该党主席、总理欧尔班甚至将阻止乌克兰加入欧盟视为政府短期内首要任务之一。二是围绕巴以冲突进行对阵。美、英、德、意、澳等国政党内部和政党之间相互攻讦,“挺巴”“挺以”互不相让。马来西亚朝野在“挺巴”力度上相互较劲,伊斯兰党自称“最捍卫巴勒斯坦”,并指责安瓦尔与民主行动党联合执政导致“挺巴”立场不够强硬。
部分国家政治暴力风险上升。一是“街头政治”此起彼伏。法国、捷克、西班牙、塞尔维亚、以色列、格鲁吉亚等爆发大规模示威抗议和罢工游行,抗议人群与警方发生冲突。二是政党政要频频遇袭。岸田文雄在助选活动中遭遇炸弹袭击,孟加拉民族主义党支持者纵火袭击首席大法官和其他法官住所。在厄瓜多尔大选中,包括总统候选人比亚维森西奥在内多达8位各级候选人遭暗杀。三是军事政变干扰权力交接和正常运行。西非及萨赫勒地区爆发新一轮“政变潮”,尼日尔、加蓬大选后发生军事政变,塞拉利昂、几内亚比绍接连发生未遂政变。政治暴力不断冲击政党合作根基,使合作赤字更加凸显。
人工智能兴起 催化变革
从政党建设上看,人工智能(AI)冲击传统政党组织架构和运行机制。丹麦发起了由人工智能机器人“领袖拉尔斯”为公众形象和名义领袖的新兴政党“合成党”。合成党自称“反政治”政党,试图代表边缘政党和未在选举中投票的选民,并试图在多国建立“合成党”以组建“合成党国际”。相较于传统政党,“人工智能政党”更突出自身松散的组织架构和政治纲领的“反体制”色彩,强调政党在选举之外的政治表达和代表功能。
从选举动员上看,人工智能催生新型竞选模式。一是确保竞选纲领精准化。荷兰“农民公民运动”竞选团队使用ChatGPT生成的文本来制定竞选纲领,英国地方选举中候选人也使用数据爬取和机器学习等技术分析选民心理、“解析”社会共识,在此基础上校正政策倾向。二是推动政治宣传与资金募集走向个性化。美国两党通过人工智能针对摇摆选民定制出有针对性的竞选内容,精准覆盖目标群体。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参议员费特曼采用“数智竞选”,用人工智能锚定筹集竞选资金时需要重点关注的群体,筹集的资金量远超竞争对手。三是采取措施推动自身数字化转型。日本自民党成立“数字化战略本部”,强化自身治理能力。英国工党也主动“拥抱”人工智能,将运用人工智能视为工党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关键契机。
从政治参与上看,人工智能带来政党政治被恶意操纵的风险。一是内嵌意识形态倾向。通过对“投喂”的海量文本进行深度学习,生成式人工智能能够产出高拟真的文本、图片、视频内容,从而影响民众对特定政党的立场。研究人员称,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并非完全意识形态中立,对中性提问的回复更接近美国民主党、英国工党和巴西劳工党的立场。[5]二是“深度造假”带来“信息迷雾”和“后真相政治”,给政治参与带来信任危机。2023年,互联网上就出现了诸如特朗普遭纽约警察围殴、马克龙参与反对其养老金改革政策的示威游行等人工智能生成的“逼真”图片。[6]美国共和党全国委员会还通过人工智能生成题为“击败拜登”的视频广告,展示拜登连任后美国的“反乌托邦”前景。
秉持大历史观 把握演进规律
当今世界变乱交织,催动政党政治的周期性变化与结构性变化同频共振,需要用整体和发展的视角把握世界政党政治演变规律。
第一,国际上多种矛盾集中爆发,压缩世界政党政治发展空间。当前,国际形势复杂演变,力量对比深刻调整。国际社会多种矛盾与一些国家自身矛盾叠加共振,民众对主流政党和现有体制的失望与日俱增,助推极右翼政党快速崛起。中长期来看,全球治理赤字将使政党政治之乱愈发凸显,国际社会矛盾的集中爆发将不断压缩世界政党政治调整、重塑的空间。随着空间被不断压缩,国际社会和相关国家对政治制度的反思将持续深化,部分国家和政党将重新思考政治制度和发展道路的选择。
第二,“超级大选年”将加剧世界政党政治的变与乱。2024年,70多个国家和地区将迎来重要选举,美、俄、欧、印等主要力量进入“选举季”。短期来看,选举将牵动一些政党调整利益分配和政策导向,也可能加剧政党投机行为,从而导致一些国家和地区出现政治动荡。长远来看,西式民主制度下政党聚焦周期性选举,倾力于相互攻讦,导致不少国家矛盾积累、社会对立,最终影响社会政治生态。总体上,“超级大选年”将为世界增添新的不确定性与不稳定性。
第三,新科技革命影响政党政治的运作环境。技术革命带来的生产力和经济基础的历史性变化,是政党转型发展变革的动因。数字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发展推动世界政党的组织结构、政治沟通、活动模式等发生转变。长远来看,政党要保持持久且旺盛的生命力,需要把握“技术”与“人”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内在联系。一方面,要积极顺应智能时代浪潮,大力推动数字与智能同政党转型发展、提高执政水平的有机融合,完善政党治理体系、提升治理效能。另一方面,要注重防范“数字工具主义”和“技术决定论”陷阱,牢记科技提升民众福祉的初衷,以不竭的内生动力争取新科技革命主导权,[7]始终把握科技服务社会的正确方向,确保政党政治在新环境下为人类和平、发展、文明、进步发挥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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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淑真主编:《世界政党政治发展研究报告(2022-2023)》,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23年版,第1页。
[2] 周淼:《百年变局下国际左翼力量的新特征与新动向》,载《当代世界》2022年第5期,第61页。
[3] George Newth, Alessio Scopelliti, “Common Sense, Populism, and Reactionary Politics on Twitter: An Analysis of Populist Far-right Common Sense Narratives Between 2008 and 2022,” Party Politics, Vol.12, No.6, 2023, pp.53.
[4] 林德山:《美欧保守主义政治发展趋向》,载《人民论坛》2022年第23期,第104页。
[5] “ChatGPT Favours the Labour Party, Study into AI’s Political Bias Finds,” The Standard, August 18, 2023, http://www.standard.co.uk/news/tech/chatgpt-study-labour-party-ai-political-bias-b1101404.html.
[6] “AI-Generated Images of Trump Being Arrested Circulate on Social Media,” March 22, 2023, http://apnews.com/articel/fact-check-trump-nypd-stormy-daniels-539393517762.
[7] 高奇琦:《新科技革命背景下世界动荡变革期的核心特征与应对战略》,载《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23年第2期,第1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