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占熺:用“中国草”圈粉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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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03-09 16:33
他发明的“菌草”技术,让中国式扶贫走出国门
“我很少穿西装,我们都在第一线,都是在田里面、地里面、山上、沙漠里面摸爬滚打,也只有这个时候,把正装拿出来穿一下。”2022年10月的一天,面对中央电视台记者的镜头,一位当时已经79岁的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起了自己身上这身西装,“穿着很不自然”。
他就是国家菌草工程技术研究中心首席科学家林占熺。他从山林里走出,来到了二十大“党代表通道”上。
许多人是从热播电视剧《山海情》中知道的林占熺。剧中援助宁夏的农技专家凌一农,原型就是他。他发明的“菌草”被很多国家的民众称为“中国草”“幸福草”。20多年来,菌草技术已先后在巴西、斐济、莱索托、卢旺达、中非等107个国家和地区落地生根,助力解决人类生存和发展问题,让中国式扶贫走出国门。
“为了记住来自中国的帮助,一位部长把自己女儿的名字改叫‘菌草’,而且特地登报公布。”在二十大“党代表通道”上,林占熺还分享了“菌草”援外的感人故事。
记者曾在2020年到过那片孕育菌草的山林。
福建农林大学菌草研究所,下过雨的空气中充满湿土味。那日,记者随林占熺爬到半山腰,停下脚步一看,到处是灵芝、蘑菇。这些是林占熺用他发明的菌草培育出来的。
他拿起一个灵芝,说:“当初就是为了种出食用菌,才发明了菌草。”
种蘑菇不用砍树,破解了世界难题
菌草可不是普通的小草。它能长几米高,既像芦苇,又似细竹。站在菌草丛中,仿佛身处竹林。
那么,菌草是啥?其实就是“菌”和“草”交叉,是将芒萁、芦苇、象草、菅、香根草5种草培育加工而成的草本植物,可用来栽培食用菌、药用菌。
为了培育这些“巨草”,林占熺下了不少功夫。
从福建农学院毕业后,林占熺来到三明市的宁化插队。攥着父亲给的粮票,他到学校贸易粮种厂换了两麻袋的谷种,到生产队做实验,种出了双季稻,使生产队口粮增加了一倍。福建省农业厅知道这个小伙子能干,把他调到三明真菌研究所。
从前,全球大多数食用菌是用林木栽培的:砍了树木做成菌棒,再在菌棒上播菌种,培育菌类。
这就意味着,但凡种了蘑菇,就少了树木。这一“菌林矛盾”成为世界级难题。
当时日本是食用菌王国。中国很多香菇是引进的,引进时不少人参照日本的生产方式,林占熺却觉得不对劲。他想,两国的国情不符,不能一概模仿,得找到一种便宜、容易再生的方式。这时,他想到了芒萁。
林占熺的家在闽西北的连城,芒萁是那里很常见的野草,砍了能很快再生,当地人拿它当柴火。小时候穷,他饿坏了,就把芒萁混在煮猪饲料的锅里煮来吃,“口感有点刺,但吃了也没生病”。
林占熺灵机一动:能不能用它种蘑菇?他开始做试验,还试过松木木屑、甘蔗渣等,多次调整种植方式,终于在1986年成功了。
“空气中70%是氮,这些野草固氮能力强,能保持土壤营养,根系也很发达。”有一次发大水,林占熺跑去地里看,长满菌草的地方,水全部被蓄下来了。
在反复试验中,林占熺还确立了几个培育指标:光合效率高、抗逆性强、营养丰富、植株高大、生物量大,符合指标后才是真正的菌草,最高能长到8.7米。
“芒萁这种野草祖祖辈辈都砍不完,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可持续发展’。如果能用来种食物,就算不用了也没多大损失。”林占熺拿起一株菌草,笑着说。
种蘑菇终于可以不用砍树了!菌草技术很快得到国际关注。林占熺受邀参加世界知名发明展——日内瓦国际发明展。当时出国难,也没经费,但他想菌草技术是中国人发明的,应该去国际舞台展示,就借了近4万元当路费,去参加了颁奖会。
“三等奖、二等奖,前面一个个领完了。我想,那没戏了。不过,展会册子上写着‘菌草技术来自中国’,也就够了。”
法语是瑞士官方语言之一,突然,颁奖嘉宾在宣布金奖时喊出:“Zhanxi Lin。”
“我当时琢磨,听起来怎么和我名字这么像?但我英语不好,法语也只懂几个词,农民的孩子嘛,比较老实,傻里傻气的,就怕出错,给国家丢脸。”林占熺说。于是,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没吭声。嘉宾重新宣布了一次,他听到了法语“champignon(蘑菇)”。翻译也蹭蹭他,提醒道:“林老师,是你啊!”他恍然大悟,匆匆上台,毫无准备,只说了“Thank you very much”就下来了。
1994年,林占熺又得了个大奖——第八十五届国际发明展法国内政部和国土整治规划部奖。
这一次,林占熺有经验了,提早学了一句法语:“我是一名来自中国福建的发明家,很荣幸能来领奖,我认为更值得庆贺的是这个中国发明能在更多的国家和地区投入使用。”
扶贫宁夏,差点被打
走进林占熺的办公室不过10分钟,记者的双腿就瘙痒难耐。因为林占熺在办公室养了几盆菌草试验草,方便随时查看,所以常引来蚊子。为了不被咬,哪怕是大夏天,他也穿着厚厚的长裤。
1996年9月,国家确定东部沿海发达省份对口支援西部省份的策略,其中,福建对口帮扶宁夏。林占熺是福建农林大学菌草研究所所长,因为此前他被评为“全国扶贫状元”,便被委派带队前往宁夏扶贫。
那时宁夏平原一片荒野,福建的人工草无法在那里种植。林占熺回忆:“我的观点很明确,最贫困的那些人是最需要帮助的,他们是经济发展的短板。要脱贫,就要解决这些人的贫困问题。”
林占熺的策略是“集中连片”,把二十几户集中起来一起指导。宁夏昼夜温差大,住在菇棚有利于及时发现情况,他就带同事住在菇棚里,随时查看菌草和蘑菇的情况。
每次回福建,林占熺就把宁夏县乡村的骨干请到福建做培训,带他们下乡查看,“先解决骨干的观念问题,他们有积极性了,回去组织老百姓就更方便”。
种了菇,还得卖出去。1999年,林占熺发现,报名种菇的人很少。农户担心大规模种植,市场小,卖不出去。他们甚至把县长拦下来问:“咋办?羊不吃、马不啃。”
原来,许多人没见过蘑菇,本就对它能否增收存疑,再加上不好卖,就怀疑林占熺团队在坑他们。
有一天,林占熺接到同事的电话,说有人拿着扁担来了。林占熺说:“赶紧跑,不要被打了!”后来,他们把隔壁几个县的技术人员调过去帮忙解释和协调。
林占熺下定决心要取得农民的信任,他向农民们保证能把菇卖出去,还让助手发“安民公告”:工作队全部包销,时产时收,当场兑付,不打白条。
林占熺错开福建、宁夏两地卖菇季,比如在宁夏种植南方夏季无法种植的双孢菇,填补了江南6至10月不产蘑菇的空当,很快便吸引了买家。如此,宁夏农民的竞争力提高了,蘑菇的售价提高了,收成颇丰。
林占熺记得,种菇的农民很快由200户猛增到1000户,菇农在50平方米菇房里的收入比他们种20多亩小麦的收入还高,甚至是种玉米收成的四五倍。
此外,种菌草的土地,其土壤流失量比种玉米减少约98%,水的流失量减少约85%。菌草被碾碎后还能做饲料,养猪、养牛、养马。
当地农民也对林占熺团队彻底改观:这群科学家真没有“坑”他们!
哪一户种得好,就送他们一把中国镰刀
在林占熺办公楼下的空地上,记者见到一个他发明的简易汽油桶装置。菌草生产过程需要高压灭菌,他便将三个桶拼在一起,呈三角形,下面两个用于加热,将桶里蒸汽用橡皮管导入塑料薄膜中进行高温灭菌。
林占熺每年会招几名非洲大陆、南太平洋的留学生,让他们学习操作这个设备,等他们回国便可仿照搭建。
截至目前,林占熺的菌草技术和减贫经验已经传播到世界107个国家和地区。让他印象最深的还是援外第一站,巴布亚新几内亚(以下称巴新)东高地省。
“当时一到东高地省,我就蒙了,大部分人把树叶当衣服穿。要吃饭时,他们在地上挖坑,放石头生火。快进入21世纪了,竟然还有刀耕火种。”林占熺说。
当地议员去买棉被,在路上遇到部落械斗,东西也被抢光了。同行的中国同事担心安全问题,林占熺却想,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能把菌草种在这里,大家有了正经工作,也不至于因为贫穷而去抢劫。
林占熺发现当地有野生象草,就在地里挖沟,覆上薄膜,将其培育成菌草。不过,培育需要灭菌仪器,一个锅炉要12万元,对巴新百姓来说成本太高,他便想到用汽油桶,这样制作的灭菌灶只需800元的成本。
只是,当地农民没听过菌草,指着它摇头说:“dead,dead!”意思是种这东西挣不到钱,他们活不下去。
林占熺并没有灰心,他请部落酋长出面介绍菌草,还一家一家地教他们种植,看哪一户种得好,就送他们一把中国镰刀。在很多原始部落社会,农具不多见,当地人更是经常徒手“砍”稻子和树叶。所以在当时,中国镰刀成了文化象征。
林占熺在镰刀上刻了“中国菌草”及其拼音,还请驻地的中国参赞给当地的骨干农民送镰刀。“一把镰刀成本不过五六块钱,但代表着劳动和进步。参赞代表着中国,请参赞送,表示中国的支持。”
农民受到激励后,很有干劲,很多人和林占熺成了好朋友,他们叫菌草为“林草”。林占熺还在东高地省种植旱稻,结束了巴新无法自产稻谷的历史。后来,巴新老百姓便用国宝“极乐鸟”称呼林占熺。
那时,因为文化差异,还差点闹了笑话。原始社会重男轻女,当地人知道林占熺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孩,想帮他找个妻子生儿子。林占熺知道,这是文化差异,但人家毕竟是好意,就告诉他们:“谢谢你啊兄弟。我跟妻子有约定,她只能有一个丈夫,我只能有一个妻子。”
2022年,林占熺分享的巴新友人给女儿改名为“菌草”的故事,无疑是这种“好意”与情谊的延续。
从南太地区到非洲、拉美,许多人通过菌草摆脱了贫困,改变了命运。林占熺说:“我们为发展中国家培养了菌草技术骨干一万两千多人,培养菌草留学生24人。”
林占熺的学生们曾送给他一个特制的地球仪,上面标注了菌草覆盖到的107个国家。作为回礼,他给每个人都送了一本他写的《菌草学》并题词:为国争光、造福人类。
◎文/陈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