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邻居”：用爱温暖海默病父母

　　2023年春天，一户特殊家庭的日常生活视频爆红网络，拍摄者方红权和他的父母也走进公众视野。当年迈的父母双双罹患阿尔茨海默病后，方红权的人生从此改变，他最终的选择则感动了无数网友。

　　无可奈何：子欲养而亲“变心”

　　“走走走！你们都快走，别待在我家！”2019年暑假的一天凌晨，看到年过八旬的老父亲手执一根长棍，挨个房间“咚咚咚”地敲门，凶巴巴地赶客人走，老母亲也在楼下骂骂咧咧，民宿老板方红权简直绝望了……

　　今年50岁的方红权是陕西省西咸新区人，是父亲方润民和母亲边秀玲最小的孩子。方红权年轻时就在外打拼，靠着自己的努力在上海买房，和妻子儿女定居上海。每年过年，孝顺的他在上海放完鞭炮，就马不停蹄地开车回家，每次都给父母一两万元现金，平时有空他也尽量回家。在老家，大部分多子女的父母都随小儿子一同生活。方红权也以此为由，把父母接到了上海。谁知，一辈子住在农村的两位老人不适应大都市的生活，仅在小儿子家住了半年，就回了老家。

　　2012年，想着父母都已年过七旬，方红权不想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决定把生意重点慢慢移到陕西咸阳去，期待着能一边照顾父母，一边做生意。在家人的支持下，他回家乡贷款购置了四室两厅的房子，开始从事户外服装生意。随着生意投资增加，两年后，方红权卖掉上海的房子，举家在咸阳安居乐业。

　　2016年，因为老家所在的村子离西安咸阳国际机场仅3公里，村里人纷纷建房做民宿，方红权也心动了。和父母商量好后，他拆了自家的闲置旧房，计划花重金建成仿古建筑的精品民宿。哪知，那天，父亲竟把工人赶走了。

　　父母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方红权估计是自己之前没有和父母沟通好，才惹父母不高兴，耐心地解释：“爸、妈，咱们现在要顺顺利利盖房子，您二位有什么意见尽管说，我会按照你们的要求建。”“这是我的房，谁让他们在这儿盖房子！”父亲却不理会方红权，只一再重复着这句话，方红权有苦难言。

　　更头疼的是，之后，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大，经常莫名其妙发火，隔三岔五就赶工人走。父亲一再阻挠，母亲也跟着添乱，方红权实在不理解。日复一日，父母没事找事的次数越来越多，方红权生气又无奈。盖盖停停中，他的民宿直到2019年初才建成。同年，方红权停掉咸阳的生意，在村里又盖了一栋楼做民宿。

　　方红权的民宿都是四层楼，每栋楼二楼以上的十多个房间接待旅客，自己和父母住在一楼。村里的民宿都为来住宿的客人提供免费接机服务，做的又是晚间生意，老板们每天从下午6点就开始忙着从机场接客人，直到凌晨2点才能结束；早上4点半，又开始送客人到机场。自己忙不过来，妻子还要留在咸阳照顾女儿上学，方红权就让大学刚毕业的儿子来负责接送客人。

　　方红权没料到，从自家的民宿营业开始，每天晚上，已经85岁的父亲和78岁的母亲，每人拿一根棍子步履蹒跚地上楼，使劲敲门赶客人走，害得方红权经常赔笑脸给客人道歉、赔钱，被投诉、被网站处罚也成了家常便饭。一天凌晨1点多，父母又赶客人走，方红权忍不住高声制止，母亲暴躁地抡起棍子，狠狠地打他，父亲也用最狠的话骂他。方红权身痛，心更痛。一位客人很不解地问：“你父母怎么这样对待你，是不是有病？”方红权心里一惊，不敢多想。

　　“斗智斗勇”：给父母最好的养老方式

　　现实给方红权重重一击，他和家人带着两位老人去了医院，医生告诉他，父母都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老年痴呆。这是一种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目前的医疗技术还不能医治。患者会慢慢忘记熟悉的人和事，性情也会大变，生活不能自理，直到与世界告别。原来，父母是生病了，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当时，得知边秀玲暴力倾向很严重，医生好心建议方红权：“你可以让母亲住到医院的强制科，这样不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方红权何尝不想好好做生意，可担心妈妈会被打镇定药物，他婉拒了：“我妈有鼻炎，连空调吹出的风她都闻不惯，医院的药味她受不了。”有人建议他把母亲送到养老院去，方红权怕母亲到时在养老院住不惯，或者伤到其他老人，也没有采纳。

　　病中的父母亲不能体会方红权的难处，确诊后，他们仍像精力旺盛又不用睡觉的“超人”，天天半夜不是大闹自家民宿，就是站在门口的街道上大叫大骂。日复一日，方红权的乐观和积极，被生病的双亲一点点消耗。两处民宿的生意都没法做，他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心情抑郁的方红权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晚。他无数次扪心自问：要是我撂挑子，一走了之，父母妻儿怎么办？如果硬扛，又该怎么收拾这一地鸡毛的生活？方红权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在他心力交瘁的同时，随着病情加重，父母出现了认知障碍，母亲每天叫父亲“妈”“婆”“爸”，父亲对母亲的称呼也变成了“妈”。比这更糟糕的是，长时间的情绪激动，加上没有好好休息，父母的身体机能都明显下降，母亲走不动路了，只能坐轮椅。方红权见不得双亲受苦，每周两次带母亲去医院扎针。

　　一次，在方红权的帮助下，母亲费了好大劲才爬上车，车才开一会儿，母亲又说晕车要下车，方红权赶忙依着母亲。下车后，满头华发的母亲站在路边气喘吁吁，方红权很心疼，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尽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照顾好生病的父母。

　　经过慎重思考，方红权和家人商量后决定，与其守着两处民宿却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父母闹情绪还影响邻居，不如带父母出去租房住，给二老更体面的晚年生活。

　　2021年9月，方红权在离老家不远的小区租下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带着父母住了进去。每天，他给父母打扫卫生、洗衣服，哄着他们刷牙、洗脸，陪他们拉家常。原本，方红权准备自己给父母做饭，可每次做饭时，母亲就在厨房外面大骂，说他要偷东西。怕母亲生气伤身体，方红权不敢再在厨房做饭。认识了同小区的热心人王叔后，方红权就每月付费，委托王叔给他们做好简单的饭菜送上门。

　　由于父母病情较重，难得有清醒的时间，父亲一天能在房间转200次圈，时不时和母亲一道寻找自己的爸爸或妈妈，或不停地打包衣物，说要回家，方红权只好在父母的房门口安装了布门帘，父母找不到门出去，也就消停了。

　　相比父亲，母亲更难“应付”。搬来之初，母亲还要坐轮椅，行动不便，脾气不小，也不认识方红权。看到方红权住在另一个房间，母亲以为他是邻居，担心他偷东西，看到他就用眼神瞪他，常常随手拿到东西就打他。方红权多次躲闪不及，天天都要挨打好多次。

　　方红权的心酸不止如此。每一天，父母都不认识彼此，也不认识方红权，方红权不厌其烦地教他们相认，两位老人家总是毫无例外地认了就忘，还说他们不是一家人，方红权不得已搬出父母的合影，指给他们看：“爸，这位是您；妈，旁边这位是您。你们挨着坐在一起呢，如果不是一家人，哪会这样照相呢？”父母看了看相片，又盯着彼此认真地看了看，这才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嘟哝道：“嗯，是有点像，难怪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她）。”

　　过不了半小时，两个老人又忘了对方。方红权只好开启新一轮“认亲之旅”。每天这样的“认亲戏”都会上演好几遍，方红权也不嫌烦，总是笑呵呵地介绍他们重新认识彼此……

　　假装“邻居”孝敬父母

　　方红权一直在学习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相关知识，了解到对于病人来说，家人的关爱和愉悦的心情尤为重要，他就用自己的方式哄父母开心。一天，母亲情绪不佳，冲着他大吼大叫，方红权突然掏出一朵大红花，动作麻利地给母亲佩戴在胸前，高声宣布：“下面，请边秀玲同志上台领奖！”母亲年轻时当过村里的妇女队长，多次受到组织嘉奖戴大红花。方红权的红花令母亲精神焕发，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连拐杖都不要，腰挺得直直的，眼睛直视前方。方红权热泪盈眶，经历这么长时间，他总算找到了让父母开心快乐的“密码”。

　　父亲虽然只上过4年小学，但担任过村里的会计，擅长打算盘，方红权就买来算盘给父亲当玩具。父亲拿起算盘噼噼啪啪地拨打起来：“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除二，四下五去一……”拨着拨着，父亲的脸渐渐地红润起来，方红权也欣慰地笑了。

　　只是，父母安静、和谐的时候很少，特别是母亲，有几次，她毫不客气地将方红权这个“邻居”赶出大门。方红权担心父母的安全，干脆给客厅和卧室都装上了监控，以便再被赶出或购物时，能随时查看父母的状态。

　　在方红权的用心陪伴和照顾下，2022年春天，母亲的病情明显好转，不用坐轮椅了。一次，方红权帮父母的房间打扫卫生时，母亲破天荒地感谢他：“谢谢你啊，小伙子！”“谢谢你啊，好邻居！”母亲的状态变好了，还会感谢自己了，方红权成就感满满，心里暖暖的。

　　2022年下半年，方红权发现父母对看电视没什么兴趣，不想二老太无聊，他就随手将他们的日常生活拍下来，发到自己的抖音账号上，再播放给父母看。两位老人都不认识屏幕中的自己，经常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嗑：“这个里面是谁啊？”“哎，你看他在唱戏。”父母明显是被自己的视频吸引住了，方红权越拍越有劲。

　　2023年初的一天，方红权的视频火了，好几条视频达到数百万的播放量，单条视频点赞量超过3.5万，粉丝们夸他是“大孝子”，纷纷给他留言，“方红权真不容易！”“你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父母有这样的儿子真是福气！”感受到粉丝们的善意和关心，方红权信心陡增，温馨回复大家：“老妈一笑，春暖花开。”“父母一辈子不容易，年龄大了，生病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女要尽力照顾。”

　　也有不少网友称家中老人也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向方红权请教陪护经验。方红权理解患者家属的心情，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当中，有一千万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每年的新发病例达30万例左右，居世界之首。为让更多人了解阿尔茨海默病，也让患者家属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方红权开通了抖音直播间，分享自己掌握的阿尔茨海默病知识和陪护经验。

　　在2023年3月初的一场直播中，谈到自己没有及时发现父母患阿尔茨海默病时，方红权很后悔，他提醒网友们，阿尔茨海默病发病早期的识别非常关键，子女在生活中要对父母多观察，若父母经常健忘，一定要尽早带他们去医院检查。如果家中老人患病了，子女要多加体谅，关心他们，因为爱是最温暖的力量。

　　几年来，方红权全力照顾父母，也亏欠自己的小家庭很多。2023年，除了好好照顾父母，他打算将民宿租出去，给父母和妻儿更好的生活，让自己的人生少一些遗憾，让父母的晚年多一些温暖。

　　文/思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