猥亵多名幼女的“网络闺蜜”

  • 来源:方圆
  • 关键字:幼女,网络,闺蜜
  • 发布时间:2024-06-12 16:46

  文|方圆记者 方菲 通讯员 韩晴 李思瑶

  叔立军没事就在网络平台上闲逛,有时候他一次能翻看几十个、上百个挂着天真笑容的小女孩动态。叔立军的目标锁定对象基本上都是小学生,他认为7岁至10岁左右的小女孩比较容易欺骗

  叔立军告诉检察官,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就离异了,在他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父亲虐待他,常打他。但一转眼,叔立军又说,他被父亲打,是因为他偷看后妈换衣服。心理医生告诉检察官,叔立军的那些“怪癖”可能和这段经历的创伤有关系。

  8岁女孩在网上交朋友

  8岁的丹丹是一名小学女生,喜欢上网聊天的她在某平台上拥有自己的账号。网上聊天对于他们这代孩子来说并不稀奇,就像很多同龄女孩一样,丹丹喜欢使用卡通头像,也喜欢把自己穿着可爱公主裙的照片挂在账号上。

  有一天,丹丹在平台上遇到一个叫千千的陌生账号加她为好友,对方使用粉色卡通头像,千千告诉丹丹自己快10岁了。遇到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丹丹很开心,很快就和对方聊了起来。丹丹还看过千千在平台上的资料,都是一个10岁女孩的日常。

  聊天中,千千告诉丹丹,自己不是家里亲生的孩子,养父家的哥哥经常欺负她,她很伤心很孤独,很想交朋友,想有自己的闺蜜。这个经历对于才8岁的丹丹来说,已经足够可怜而离奇,丹丹被勾起了同情心,赶紧安慰千千说,别伤心,以后自己是她的好朋友了。

  千千还向丹丹要她的家庭和学校地址。千千说自己没有安全感,害怕被欺骗,所以她要知道丹丹的真实信息。8岁的丹丹完全没有自我保护意识,将自己的真实信息一五一十告诉了千千。

  千千又跟丹丹聊到女孩身体发育的情况,她说自己好像要长大了,身体有变化,自己好紧张啊。她还给丹丹发来一些女孩隐私部位的照片,她还要丹丹自拍隐私部位照片发给她。

  在收到丹丹发的隐私照片后,千千得寸进尺,开始要求丹丹拍摄私密视频发给她。丹丹想拒绝时,千千便以各种理由威胁丹丹:“你是不是瞒着爸爸妈妈玩手机的,我要告诉你爸爸妈妈你在偷玩手机。”

  丹丹确实是瞒着父母在家偷偷玩手机的,所以她一听这话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千千进一步跟进说:“你要是不拍照,我就把你之前的(私密部位)照片发到网上。我还知道你家住在哪儿,知道你叫什么,小心我去你学校,把这件事告诉你老师、同学,或者去你家里,告诉你家长。”

  丹丹赶紧发来哭脸表情:“‘千千’,你不要这样做啊,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害怕呢。我会发给你的。”

  于是很快,千千便得逞了。千千还继续恐吓丹丹:“还有,你不准报警,你给我发了这些照片,你也是犯罪,要是报警,你也会被抓起来的。”

  胆小的丹丹只好满足千千的这些“恐怖要求”,被千千一步步牵着鼻子走。直到2022年7月,民警介入,丹丹的噩梦才结束。

  不谙世事的丹丹当然想象不到,虚拟空间账号另一头的千千哪里是10岁的女孩,而是一个20多岁的男人。他欣赏着丹丹发来的隐私照片和视频,还把这些照片和视频保存到自己的手机里一个专门的以丹丹命名的文件夹。

  他的手机里还保存着同类视频和照片文件夹,足足有40个,这些文件夹皆以女孩名字命名,里面存储的都是未成年女孩的隐私视频和照片。

  10岁内幼女是他的“猎取”对象

  这个20多岁的男人叫叔立军。2022年7月,某互联网平台工作人员在后台日常巡查中发现,一个账号持续索要未成年人的隐私照片和视频。工作人员立即向平台汇报,平台所属公司随即报案。公安机关根据平台线索侦查,很快找到叔立军,并发现了此案涉及好多名未成年女孩。

  从2019年起,20岁的叔立军就一直在外打工,从他记事起,父母就已离异,他和家人关系疏远。也是从2019年起,他就在网上冒充未成年女孩账号,“猎取”未成年女孩。

  叔立军没事就在网络平台上闲逛,有时候他一次能翻看几十个、上百个挂着天真笑容的小女孩动态。叔立军的目标锁定对象基本上都是小学生,他认为7岁至10岁左右的小女孩比较容易欺骗。他在平台上的所有资料,包括头像都是可爱的粉色卡通人物头像,发布的内容是10岁女童的日常,他模仿小女孩的语气跟小女孩聊天,发给小女孩们的私密照片,都是从网上下载的。为了骗取女孩的同情、拉近关系,叔立军编造了可怜的身世,被养父家哥哥欺负、自己很害怕等。

  叔立军选定目标后,就给对方发私信要求加好友,网络另一头的女孩就被他“盯上”了。

  随后怎么让女孩掉入圈套?公安机关侦查发现,至少从丹丹开始,叔立军就通过“三步走”的方式——博取同情、引诱、威胁来实施自己的“猎取”行为。

  他交代说,他根据观看平台推送的小女孩视频来选取、锁定目标。他模仿孩子的口气和这些孩子聊天,投其所好,先成为“闺蜜”,为后续犯罪做铺垫。

  如果在交流中发现小女孩很好说话,叔立军便会尽快索要照片甚至视频。如果女孩对抗性比较强,他便会交替使用“委屈示弱”和“威胁警告”两种语言模式,软硬兼施,逼对方就范。在和女孩正式建立了“闺蜜”关系后,叔立军再利用这层关系对对方进行道德绑架。每当他通过视频看到这些小孩因被他伤害而露出恐惧的眼神,他就会体会到一种快感。

  如果遇上的女孩是少见的“硬茬子”,不肯给叔立军发送私密视频,普通的威胁手段都用尽后还不奏效,叔立军就会发出威胁:“通过关注列表,我能看到你的好友,你不听话,我就去加你的好友,把你之前发我的所有裸照发给他们。”

  所有这些交流的事情,女孩们都没有告诉父母。因为学校规定,手机无法带入校园,所以这些“闺蜜”间的交流也都是在晚上或者节假日进行,女孩们都是背着父母偷偷网聊的。

  网络平台规定,14岁以下的用户,一般需要在监护人陪同下使用社交媒体平台,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平台规定进行操作。

  这些小女孩的账号,一部分是瞒着家长申请的。一些孩子没有办法自己注册账号,于是用父母的身份信息注册账号,还有一部分被害女孩是留守儿童,在爷爷奶奶的看护下长大,根本无人过问她们的“触网”行为,更别提关注她们是否有网络账号了。爷爷奶奶只会觉得小孩子之间流行交朋友、处闺蜜,属于正常情况。

  少数小女孩被威胁后情绪低落,把事情告诉了父母,有的女孩私聊则是被父母发现了,然而这些父母却有一种神奇的默契——他们都没有报警。

  据叔立军交代,在近3年时间里,他先后成功隔空猥亵了包括丹丹在内的40多名女童,却无一人报案,直到公安机关主动介入,进行侦查。

  恋童癖魔爪伸向社交网络

  当办案人员从叔立军的手机里查获40多个以小女孩名字命名的文件夹时,也是震惊了。

  “这些文件夹里收藏了很多女孩的裸照和裸露视频,从发育程度来看,被拍摄者都是幼女,这是我们目前接触到的被害人人数最多的隔空猥亵案件。被害人年龄跨度从7岁到14岁,有的被害人长期被猥亵。情节恶劣,令人愤怒。”检察官感叹道。

  “我都没碰她们,也没把她们的隐私照片、视频发给别人去卖钱,我为什么会涉嫌犯罪?”叔立军对自己的行为还有疑问。

  “嫌疑人对隔空猥亵犯罪没有清醒认识,对刑罚后果不明确,以为只要不传播就不是犯罪,因此他有恃无恐。”承办此案的检察官分析说,“他在道德和情感的层面去压制被害人,通过伪造凄惨的身世,博取这些小孩的同情,以此达到犯罪目的。小孩善良而单纯,对别人没有防备心,容易信任他人。”

  在被检察官讯问时,叔立军一直很淡定。检察机关给叔立军做了司法鉴定,鉴定结果显示他有恋童癖——对青春期前的儿童拥有强烈且反复的性冲动和幻想。检察官向心理专家询问得知,很多恋童癖者会收藏一些相关物件,甚至会保留相关照片,按照不同人物去分类,用文件夹把照片和视频收集起来,就像叔立军所做的那样。

  至于他为什么会有恋童癖?叔立军在很小的时候,其父母就离异了,在他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父亲虐待他,经常打他。但叔立军又说,他被父亲虐待,是因为他小时候偷看后妈换衣服。

  心理医生告诉检察官,可能就是因为这段经历的创伤,某种程度上,让叔立军的心智停留在了小孩子的阶段。某些时候,他的行为模式也会倾向于一个小孩子。他经常会觉得自己很弱小,只能去欺负更弱小的小孩。他不敢在现实中对小孩下手,就把黑手伸向了网络。

  “隔空猥亵案件高发,被害人家长也没有意识到非接触型隔空猥亵行为也是一种违法犯罪行为,他们有的人不了解该行为的危害性,也不报警。”办案检察官进一步解释,“隔空猥亵属于云犯罪的一种形式。”

  因为隔空猥亵1人和隔空猥亵40余人的量刑差异大,为了严惩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不放过、不放纵,检察官急需进一步查找核实其他被害人身份并调取被害人证言。

  然而,由于该案网络犯罪及性侵害案件的特殊性,不管是核实、查找被害人,还是说服被害人及其家属配合取证,均存在极大难度。

  一是核实被害人难。由于犯罪时间跨度大,部分聊天记录被覆盖无法恢复,部分被害人只能通过叔立军手机中保存的被害人照片、视频进行人脸识别查找。

  “当时寻找这些小孩比较困难,因为通过图片,很难去判断小孩的真实身份,有好多小孩用了美颜,在网上打造了很好的网络形象去交友,没有人脸识别数据,她们的真实身份我们无法比对上。”

  二是查找被害人难。此案系通过网络实施犯罪,被害人遍布全国各地,有的女孩是生活在偏边远较落后地区的留守儿童。

  三是找被害人取证难。由于对性侵害的忌讳,被害人及其家长大多羞于承认,以各种理由不愿配合取证。“我们在联络她们的过程中也会慎重,如果不能确定被害人与平台注册信息所有人之间的关系,仅仅根据注册信息去找她们核实取证,我们也担心会对孩子产生不良影响。”

  被害人为什么没有勇气去反抗并报警?

  “因为她们面对的是一个相当有手段的嫌疑人,小女孩真的能靠自己去识别吗?连有些家长都被嫌疑人欺骗了,没有意识到对面伪装成小女孩的是一个大人。在闺蜜之情引诱下的小女孩,更不容易拒绝对方。一部分家长觉得走司法程序会很麻烦,‘我的孩子被人性侵了’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他们怕被别人知道此事,这是大多数性侵案件中被害人家长的想法。”办案检察官告诉《方圆》记者,“我们了解到,大多数家长发现孩子的私聊都有两个共同反应,一是打骂孩子,二是拉黑嫌疑人,删光所有聊天记录。”

  小雨是一个8岁女孩,她母亲很抵触女儿被猥亵这件事。小雨母亲向检察官坦诚说,大家会戴有色眼镜看被侵害的孩子,觉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或者一个巴掌拍不响,被性侵是很羞耻的事。联系到小雨后,小雨母亲一直在检察官面前哭泣。

  这位母亲反应强烈,还因为她和叔立军在网上正面交锋过,对方曾威胁她道:“我知道你女儿在哪里读书,你不想你女儿出事,你就报警试试。”一年多时间,她都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一边是怕被报复,另一边也怕“那些东西”被传播出去。

  办案检察官一直安慰小雨说:“别害怕,现在坏人被抓住了,再也没有人伤害你了。”

  案发前不久,叔立军曾经猥亵过的女孩萍萍主动又加回了他的账号。萍萍开门见山地说,想找他聊一聊,并说了当年的事情对她所造成的伤害。

  检察官说,隔空猥亵犯罪对未成年人的心理伤害是很大的,本案被害人年龄普遍偏小,影响不一定在当下立即显现出来。虽然没有物理上直接接触未成年人,但长远来看,被害人可能会出现一系列的心理问题或者性行为问题。萍萍没报案,司法机关也找不到她,没有提取到当年她发送给叔立军的隐私照片和视频。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萍萍不能确定为本案被害人。

  检察官在办理此案前,对隔空猥亵这种非接触型犯罪行为的危害性并没有直观的感受,但在办理中,意识到“隔空猥亵除了身体权利被侵害的身心伤害之外,还会让被害人和家属处在一种恐惧中,总是担心对方把隐私照片、视频公布出来,这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悬在他们头上,折磨着他们”。

  经过检察机关和公安机关近一年的努力及多方异地协作,民警成功核实了20名被害女孩的身份。面对情况不同的被害人及家属,检察官用真心、爱心和耐心有针对性地释法说理,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最大程度调取到被害人的相关证言。

  北京首例顶格量刑猥亵儿童案

  2023年9月,北京市海淀区检察院以叔立军猥亵多名未成年人,向海淀区法院提起公诉,并建议对其以猥亵儿童罪顶格量刑有期徒刑十五年,对其以强制猥亵罪量刑有期徒刑一年。

  2024年3月13日,海淀区法院开庭审理此案。3月28日,法院依法判决叔立军犯猥亵儿童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犯强制猥亵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五年六个月,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未成年人的生存空间已经从现实生活里极大地转移到虚拟空间里,风险点很多,不只是涉及性侵,也可能会被引诱从事犯罪。”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工商大学全球治理与数字法治研究院院长佟丽华长期关注未成年人保护领域。

  对于此案的顶格量刑,佟丽华认为:“2023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关于办理强奸、猥亵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体现了对办理性侵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全面从严的精神。此案的判决彰显了司法正义,并再次警示全社会,让潜在的施害者知道性侵未成年人犯罪都将依法受到严厉惩罚,彰显了国家打击违法犯罪、惩治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力度与决心。”

  2024年1月1日施行的《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条例》对未成年人隔空猥亵类犯罪的规制可谓正当其时。《条例》第五章对防治未成年人沉迷网络特别是沉迷网络游戏作出了全面规定,完善了我国防治未成年人网络沉迷的法规制度。

  佟丽华说:“这部条例给如何保护未成年人的网络安全做了指引。一是全面规定了防治未成年人网络沉迷等未成年人网络保护领域的基础制度,需要政府相关部门、家长、学校等认真学习;二是强调了平台企业主体责任,为我国网络企业尤其是大型平台企业构建未成年人网络保护合规体系指明了方向。”

  总之,佟丽华认为,学校和家长要有意识地培养未成年人的网络素养。对未成年人加强网络保护意识和自护教育,提升未成年人识别和应对网络风险的能力,加强未成年人的性教育,让孩子们明白隐私部位不能随便给别人碰也不能给别人看。家长要将监护职责履行到位,平时要留心孩子的上网、聊天内容。如果侵害已经发生了,监护人不要打骂孩子,更不要暴力教育,而应该安抚孩子的情绪,及时报警处理,并寻求专业支持。政府和平台要规范网络信息内容,保护未成年人个人信息,提高全社会对性侵未成年人特别是隔空猥亵的认识,希望社会能够给予被侵害者包括父母更多的包容,不要戴有色眼镜去看他们。加强平台网络保护责任,学会监管、监督、引导,平台对涉及未成年人色情的账号,也不能简单地一禁了之,要深度治理,追究相应责任。(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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