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亮：让中国人都能“打飞的”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戴闻名 编辑金明大

　　世界航空业正在经历第三次技术革命，低空经济将是中国航空业‘新道超车’的绝佳机会。”

　　2024年5月25日，一家名叫沃飞长空的企业将全球总部和生产制造基地正式落子四川成都，引发多方关注。

　　这家吉利科技集团旗下的企业，研发生产的是一种引领未来出行方式的交通工具——eVTOL（electric Vertical Take-off and Landing），即“电动垂直起降航空器”，也就是俗称的“飞行汽车”。

　　2024年6月，这种垂直起飞着陆、低空静音飞行、可乘坐4-5人的“成都造”全自研eVTOL，已顺利完成飞行试验所有科目，预计在未来5-10年内实现规模化量产。

　　“我们的目标，就是让‘打飞的’成为中国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沃飞长空CEO兼首席科学家郭亮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出生于四川雅安的“80后”郭亮，从小爱看天上的飞机，立志长大后造飞机。从南京航空航天大学飞行器设计专业毕业之后，郭亮回到四川，进入了中航工业成都飞机设计研究院。

　　郭亮心中一直有个“航天商业梦”。2015年，他辞职下海，踏上创业之路。2020年，他与吉利董事长李书福“一拍即合”，共同创立沃飞长空，要造出世界领先的载人eVTOL。

　　在郭亮心中，藏着一个远大的“航空超车梦”。

　　“在eVTOL赛道上，目前全球最领先的企业仍然大部分来自美国。但经过几代航空人的积累，中国企业已经从望尘莫及到望其项背，再到现在可以与美国企业同台竞技。世界航空业正在经历第三次技术革命， 低空经济将是中国航空业‘新道超车’的绝佳机会。”郭亮告诉本刊记者。

　　“倾转旋翼”

　　在法国著名导演吕克·贝松执导的科幻电影《第五元素》中，2259年的纽约曼哈顿，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外型好似出租车的飞行汽车在低空自由穿梭，看上去非常魔幻。

　　但现在看来，中国人不用等到23世纪，也不需要远渡重洋，就能实现“打飞的”自由。

　　美国垂直飞行协会（VFS）发布的最新版《世界电动垂直起降飞机目录》显示，目前全球范围内eVTOL的概念项目数量已超过1000个，沃飞长空全自研的产品AE200就是其中进度最快的之一。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在位于成都高新区的沃飞长空总部看到，这款eVTOL技术验证机看上去像一只灵巧的飞鸟，机身主色为黑白色，翼展14.5米，机高4.6米，机长9米，标准座舱可搭载1名安全员和4名乘客，续航里程为200公里，能够覆盖大多数城市圈和城际间的出行需求。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AE200的“倾转旋翼”设计，采用“八轴内四倾转”适航构型选择。8个螺旋桨中，有4个可以实现90度倾转。

　　螺旋桨可以实现90度倾转，航空专业术语称为“倾转旋翼”。当前全世界载人eVTOL主要有三种技术路线：多旋翼、复合翼和倾转旋翼，三者研发难度依次递增。

　　沃飞长空选择最难的“倾转旋翼”路线，在续航、速度、载重和舒适性方面也是优势最明显的。AE200的“八轴内四倾转”适航构型，在危险飞行条件和单引擎失效的情况下，可有效保证飞行汽车的安全性。

　　2024年美国权威期刊《航空周刊》发布的全球eVTOL研发公司排名中，排名前10的企业中有7家选择了“倾转旋翼”，沃飞长空是其中唯一的中国企业。

　　“未来我们会按照最难、最严格的技术路径去走，安全性是我们的第一原则。”郭亮说。

　　载人航空器要获得适航认证才能投入商业运营。2024年1月22日，AE200适航技术验证机完成首飞，成为中国首个获得民航局适航审定受理批复的载人eVTOL。

　　6月9日，AE200验证机顺利完成全尺寸、全重量、全包线倾转过渡等系列飞行试验所有科目，是中国首个、全球第二个完成该类试验科目的eVTOL企业，标志着中国企业在载人eVTOL赛道上实现历史性突破。

　　据介绍，AE200预计于2026年通过适航审定和产品型号认定，之后就可以进入商业应用和批量制造。根据协议，沃飞长空成都全球总部及生产制造基地项目投产后，预计每年可生产40-50架eVTOL。不久的将来，从成都天府国际机场前往市中心，就可打辆“飞的”， 15分钟就能抵达，比现在节省约80%的通勤时间。

　　沃飞长空估计，产业实现规模化之后，“打飞的”的价格会下降到网约车专车的2-3倍，成为一种普惠性的空中通勤、商务接驳和物流运输工具，“并非少数人才能享受的服务”。

　　成都“入局”

　　低空经济的未来，可谓充满想象空间。

　　在距离地面1000米内的空域内，无人机可穿越大街小巷为人们闪送一杯咖啡；“飞的”可带人们避开地面堵车长龙，飞速到达目的地。低空范围内，还非常适合开展物流运输、遥感测绘、农业植保和应急救援等公共和商业服务。

　　2024年被称为中国“低空经济元年”，“低空经济”首次被写入两会政府工作报告，成为中国各大城市竞逐的新赛道。

　　 有人曾以“沸腾”来形容2024年中国低空经济的发展势头。据不完全统计，今年地方两会期间，全国有超过10个省份将低空经济、通用航空等相关内容写入政府工作报告。

　　中国民航局发布的数据显示，到2025年，中国低空经济市场规模将达1.5万亿元，到2035年有望达到3.5万亿元。

　　低空经济正成为中国城市竞争的焦点行业之一，上海、北京、广州、深圳、成都、重庆等主要城市都在发力。有投资界人士评论：“新能源汽车领域发生的故事，正在航空器领域发生。”

　　这其中，eVTOL又是一个发展尤其迅速、竞争尤其激烈的赛道。2023年10月，工业和信息化部、科技部、财政部、中国民航局四部门印发的《绿色航空制造业发展纲要（2023-2035年）》中明确提出，到2025年，eVTOL实现试点运行；到2035年，建成具有完整性、先进性、安全性的绿色航空制造体系，新能源航空器成为发展主流，加快将eVTOL融入综合立体交通网络，初步形成安全、便捷、绿色、经济的城市空运体系。

　　根据赛迪研究院数据，2023年中国eVTOL产业规模为9.8亿元，同比增长77%，预计2024年将达到32亿元，2026年将达到95亿元。也就是说，2024年起，中国eVTOL产业将进入商业化爆发期。

　　风口之下，中国已经诞生了一批eVTOL“种子选手”企业，比如被网友合称为“一窝蜂”（“亿沃峰”）的广州亿航智能、成都沃飞长空和上海峰飞航空。

　　郭亮介绍，在广州、成都和上海出现顶尖的低空经济企业，并非偶然，而是这些城市航空产业多年积累与政策资本助推共同产生的结果。“亿沃蜂”其实也各有侧重：亿航智能和峰飞航空均主打两座以下、无人驾驶eVTOL，沃飞长空则聚焦研发5-6座、有人驾驶eVTOL。

　　沃飞长空的成长壮大，也意味着成都这座“硬核”航空城，强势进入了低空经济的城市竞争格局中。

　　赛迪顾问智能装备产业研究中心副总经理杨岭认为，成都发展低空经济的优势主要有三点：一是成都是中国航空装备制造产业基础最好的城市之一，“国字号”科研院所云集，无人机等低空飞行器研制能力强，产业链条完整；二是这里集聚了大量航空工程技术人才，多所高校设有航空技术专业，电子系每年毕业人数超4万人；三是国家中心城市和“两场两港”（即天府国际机场和双流国际机场、国际航空港和国际铁路港）枢纽的区位优势。

　　沃飞长空在成都的研发中心，就集聚了近300名研发人员，核心技术骨干主要来自各大航空航天科研院所，很多具备大型航空器的研制经验。

　　2024年成都市政府工作报告也明确提出：“用好低空空域协同管理改革试点成果，激活通用航空、工业无人机等产业优势，打造西部低空经济中心。”2024年5月印发的《成都市产业建圈强链2024年工作要点》显示，低空经济也成为今年成都实施产业建圈强链行动打造的两条重点产业链之一，将在政策、资金、人才、载体等层面获得重点扶持。

　　一个雄心勃勃的“西部低空经济中心”，正蓄力待发。

　　“新道超车”

　　约10年前，在中航工业成都飞机设计研究院设计飞机时，郭亮曾总结出下一代航空器发展的三个趋势：一是垂直起降，尽量少占用跑道；二是新能源化，燃料将从传统的燃油转变为新能源；三是智能化。

　　10年后，eVTOL将成未来出行的大势所趋，全世界正进入一个“城市空中交通”（UAM）的大时代。

　　在即将开幕的巴黎奥运会期间，德国eVTOL制造商Volocopter研发的“飞的”——VoloCity预计将在巴黎飞行，大大缩减从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到市中心的通勤时间。预计巴黎也将成为全球第一个推出“飞的”的城市，打“飞的”看比赛，正成为现实生活中的场景。

　　老牌航空强国美国在这个赛道上同样实力强劲，如今全球排名前10的eVTOL企业大部分来自美国。

　　中国企业，有自己的独特优势。郭亮对本刊记者打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eVTOL就是“披着航空器外衣的新能源汽车”。

　　从产业底层来看，eVTOL主要是汽车与航空两大产业的结合，其很多部分的基础原材料和元器件与新能源汽车都是共通的，一些最为关键的产业技术则与航空一脉相承。因此，中国在新能源汽车上“卷”出的产业优势，将成为中国在eVTOL领域快速抢滩的底气所在。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郭亮在2017年与吉利董事长李书福“一拍即合”：郭亮感觉，要研发两座以上、有人驾驶的eVTOL，必须有一个实力雄厚，特别是在新能源汽车产业有深厚积淀的产业集团来赋能，而“李书福董事长对航空有非常独到的见解”。

　　“中国的新能源汽车上的优势，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从0到1’完成之后，把‘从1到100’做得又便宜又好，是中国人比较擅长的事。”郭亮说。

　　在他看来，美国eVTOL企业与中国企业相比，优势与劣势并存。其优势在于，一是起步较早，二是航空底子厚。

　　“我特别记得一位老前辈讲的话：以前叫做望尘莫及，后来变成了望其项背，现在是同台竞技。”郭亮说。

　　与此同时，美国也有两个劣势：一是“先发劣势”，即低空经济起步早，直升飞机、私人小飞机等传统能源飞行器普及率高，转换动力系统的成本较高；二是“能源劣势”，美国的能源体系中，充电是一个大问题。“中国则拥有一条完善的西电东送网络，我们正处在中国绿色电力提前布局之后的收获期。”

　　“我们正在经历第三次航空革命，主要特征是新能源化，动力体系的更迭也将带来整个航空系统的变革。低空经济将是中国航空业‘新道超车’的绝佳机会。”郭亮告诉本刊记者。

　　美国SMG咨询公司推出的“先进空中交通实现指数”（ARI）对2024年全球从事eVTOL的研发公司做了排名，沃飞长空是目前中国跻身世界前10名的两家eVTOL研发企业之一。

　　“相信明年在这个全球最权威的排名上，我们的排名还会更进一步提升，与全球最领先企业的差距将进一步缩小。”郭亮说。

　　他还希望，未来可以形成一套中国自己的新能源航空安全标准，因为现行的所有飞行器行业标准都是欧美公司当年共同制定的。“中国人对自己的航空安全标准应该有充足的自信！”

　　（特约撰稿刘飞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