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不是生活,我们不能活反了——王小妮访谈

  • 来源:江南诗
  • 关键字:生活,诗歌,知足
  • 发布时间:2024-08-10 10:19

  ◎王小妮 / 田志凌

  田志凌:诗歌对于你意味着什么?

  王小妮:每个写诗的人对诗的期待不同,诗对于他的影响也会不相同。诗,在我这儿意味着活着还多了点儿意思。比如早上起来,晴朗的天空让人心情好,诗,恰恰相当于那种忽然抬头看见蓝天的感觉。一个人的活着,应当是有质量的,活着不止是日子的延续。这个时候有了诗,事情就不一样。我曾经说过,诗,是我的老鼠洞,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我比别人多一个安静的躲避处,自言自语的空间,我没太多奢望,所以现在非常知足。

  田志凌:是什么在推动你不停地写。当初与你同行的人都已经放弃了写诗,为什么你能够坚持?

  王小妮:我想纠正一下,不是坚持,坚持的意思太大了太重了,就像前几年有人总在强调“挺住”,为什么要挺住?好像那是个多么大的事业,多么艰难多么忍耐。不是那样。大而无当的东西属于群体集团众人。对于我,写诗只是个人的爱好。我的一个朋友多年喝咖啡,最近戒了,换成喝茶,你能指责他为什么没挺住?我习惯了,就这样看待诗,你可以说我弱化了诗。这种弱化反而是一种最个人化的珍视。如果沿用你的词“推动”,那么,推动力是爱好,是好玩儿,是有意思,是从中得到一点儿安逸的好感觉。坚持的力量大,还是爱好的力量大,谁都知道。离开诗的人,也没什么,就像由喝咖啡改喝茶的那位朋友。

  田志凌:很多人评价你的诗是越写越好,你认为呢?你觉得自己源源不断的诗意从哪里来?

  王小妮:好,或者不好,是没法儿判定的,连文学史也没法判定诗。对于写诗的来说,吸引他写作的,不是别人说“好”与“不好”。我是靠着从写诗中找到活着的理由与根据的。这其实和别人无关。我不是为了越来越“好”而写。写诗让人感到的主要是需要,不写出来不爽。没有人能让诗源源不断,我写诗都是偶然。不过是很多偶然连在了一起。我说过,写诗是不需要时间的,一闪而过的东西,不耗时不耗力。

  田志凌:读你的诗,能体会到一种非常通透和超然的感觉,我甚至觉得你有一种佛性,大彻大悟,又很淡然。你觉得这种境界究竟是什么,是怎样达到的?

  王小妮:佛性?真是说远了。我写过小说,写过随笔,和前者比,写诗最缺乏可操作性,所以你这个问题最难答,我只能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只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我是一个最不想被人看作诗人的人。“诗人”不要被异化成不平凡的人,诗人真的不是“怪异人”。但是,我也想告诉你:真正的诗人,优秀的诗人,一定是非常少的、稀有的。

  田志凌:你写诗的时候一般是什么样的状态?很有激情吗?

  王小妮:我会临时记下一些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到处有笔到处有纸最好,随手乱记,没事儿的时候把想法整理出来,也许半数以上的想法被抛弃掉,反正是乱记的东西,找不到也无所谓。在整理中,假如有一种新鲜的语境慢慢产生,大致这个诗可以完成。不过默默地写字而已。在美国纪录片里看见过那种场面,有人表演赤脚去踩一条红火炭,一遍不行再来一遍,直到实实在在踩在火的最中心最烫的位置为止,大约可以比喻那个完成诗的过程吧。

  田志凌:你的先生徐敬亚,你觉得他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他曾经写过对你的评论《一个人怎样飞起来》,他对你好像很佩服。呵呵。你的孩子怎么看待自己的妈妈是个诗人?

  王小妮:分开来,先说徐。没什么佩服不佩服,“飞起来”只是他写文章时候的一个想法。他一贯强调一点不计其余。但是,我们的处境多少年以来是完全同步的,很多想法也同步。我觉得写诗有意思,他觉得还有许多更有意思的事儿。不过,他非常在乎我的选择,一个人能被最接近的人理解尊重非常重要。儿子,他时刻需要一个问寒问暖问心情的妈妈,“诗人”是他最不需要的。他要个诗人有什么用?让诗人呆在精装书本上,只有妈妈才实实在在呆在自己家里。

  田志凌:你好像比较疏远文坛,但你的作品又不断地出来,你怎么看待诗人的生存状态?

  王小妮:不是有意地疏远什么,只是自己干自己喜欢的、好玩的事儿,写东西是非常个人化的感觉,和任何群体都无关。你问“诗人的生存状态”,好像带有一种怜惜,一种另眼看待,一种特殊的关照指向。其实,真正的诗人不需要这些东西,人活着的基本水准就是不挨饿不受冻又心情好,这一点诗人和其他人没区别。

  田志凌:以后还会继续写吗?有什么计划?

  王小妮:我不知道以后会什么样。我只能说今年明年还会写,一旦感觉不好玩了,我会立刻停止。所以,我没有长远的计划。最近,我也会写写小说,过去大约10年里,我一直在写诗的同时写点儿其他的。

  田志凌:你诗中的句子都非常简单、干练,是不是你提倡“口语诗”的缘故?为什么青睐口语?

  王小妮:对不起,我没提倡过“口语”,我好像从来没提倡过什么。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我不喜欢用书面语,我感觉那不是我的语言,有些隔阂。有些人一直认为只有某种假模假样的语言才是“诗的语言”。我理解,根本没有那种东西!诗,是现实的意外。它所用的语言也必然只能是意外而全无套路可循。不然,诗,怎么能进入人的内心?

  田志凌:你的诗离自己的生活有多远?你觉得现在的生活与你的诗歌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平淡的生活里怎么找到诗意。

  王小妮:可以肯定的是,我活在自己的生活里,而我的诗肯定要跳出我的生活。生活不是诗,我们不能活“反”了。我们要先把自己活成一个正常人。好像有人总在强调要活得像个“诗人”。我听到一个人说,他出门一定要搭出租车,不能和普通人一起去挤大巴,好像诗人都是坐出租车的。他要这个待遇。听来好笑。平静生活很好,而平静永远是表面的。在平淡中,在看来最没诗意里,看到“诗意”,才有意思,才高妙。现在的世界太现实。人天生就应该有奇思怪想。也许有人需要以诗人的“态势”活着,那样他感觉好,我恰恰相反。

  田志凌:你认为诗人一定是个人主义者,要非常的自我?

  王小妮:是,是个人主义者,这是一个好词儿。别人可以认为写诗的人是集体主义者,那是别人的事儿,我坚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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