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杀人算犯罪吗？

　　| 梦游辩护 |

　　这情景仿佛出自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悬疑小说。1987年5月24日星期日凌晨，在加拿大多伦多，23岁的电子工人肯尼思·帕克斯躺在家中沙发上看电视时睡着了。时间是凌晨1点30分。

　　当他睁开眼睛时，外面仍是一片漆黑。但帕克斯发现自己站在另一所房子里，手中握着一把刀。他的岳母倒在他面前，垂死挣扎。对于刚刚发生的事，以及自己是如何从家中走了14英里来到岳父母家的，他毫无记忆。他瞧见自己衣服上的血迹。惊恐之中，帕克斯逃离现场，驱车到最近的警察局，说了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我想我杀了人。”

　　那晚的事件引起了犯罪学家们数十年的关注。事实无可争辩：帕克斯的岳父被掐晕，好在保住了性命；他的岳母则被捅了五刀，因头骨骨折导致蛛网膜下腔出血，当场死亡。帕克斯被审讯了七次，但他的陈述始终如一。他不记得发生的一切，也没有杀害岳父母的动机。上一刻他还在睡觉，下一刻他就杀了人。

　　然而，这还不是故事中最令人震惊的部分。尽管所有证据都表明帕克斯犯下了谋杀和谋杀未遂的罪行，他却被判无罪。他的辩护理由是梦游，或称非精神病性自动症。帕克斯恢复了正常生活，还有了六个孩子。

　　将近20年后，即2006年，帕克斯再次成为新闻头条。这次，他申请成为大学受托人。不出所料，这引发了当地的强烈反对，最终他不得不撤回申请。1987年的那个夜晚再次进入公众视野，人们开始提出更多的疑问：帕克斯是否利用梦游辩护，成功逃脱了对其罪行的法律惩罚？如果你在梦游时杀了人，你是无罪还是有罪？倘若一个人眼睛睁着但大脑仍处于睡眠状态，他能否被认为具有犯罪意图？

　　| 完美借口？|

　　帕克斯并不是第一个用梦游来辩护的人。1859年1月，贫困的伦敦妇女埃丝特·格里格斯被控将自己的婴儿扔出窗外。根据她的描述，当时她在梦中认为房子着火了，想救孩子。她的另外两个孩子也在床上，但没有受伤。虽然形势对她极为不利，但法院还是接受了她的辩护，认为她在梦游状态下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和帕克斯一样，格里格斯也被判无罪。

　　1878年4月9日，住在格拉斯哥的西蒙·弗雷泽在梦中试图拯救家人免受一只野兽的袭击，他抓住野兽的头，猛力撞向地面。醒来时，弗雷泽发现自己杀死了一岁半大的儿子。在审判中，辩方证明他有长期的夜惊和暴力梦游史。法庭最终撤销了对弗雷泽的指控，但附带一个条件：他睡觉时必须独自一人锁在一间房里，这个命令将伴其一生。

　　我们不知道弗雷泽在梦中摧毁那只想象中的野兽时是否闭着眼睛——如果他在睡觉，我们会假设他的眼睛是闭着的。毕竟，当我们的大脑在休息时，眼睛应该是闭上的。人要么是清醒的，要么是睡着的，对吗？神经学家和睡眠障碍专家盖伊·勒施齐纳对此持不同意见，“‘清醒’‘睡着’这两个概念并不能完全反映现实情况。为了理解这种可能性，我们需要研究一种被称为‘局部睡眠’的现象。大多数人认为，清醒意味着我们的大脑是完全活跃的，但实际上，大脑的某些小部分区域在我们清醒时仍然会周期性地进入和退出睡眠状态。”

　　勒施齐纳进一步解释道：“有明确的证据表明，当人们梦游时，负责情绪、运动和视觉的大脑区域会表现出清醒的活动模式，而负责理性思考和记忆的部分则仍处于睡眠状态。在梦游状态下，大脑中没有正常运作的区域正是负责理性思考和行为控制的部分，这也是为什么人们身上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夜惊。”

　　根据睡眠慈善机构工作人员丽莎·阿提斯的说法，多达10%的英国人会经历夜惊，约40%的人一生中会遇到睡眠问题。生活成本危机导致睡眠问题增加。约1/3的成年人有失眠症状，约22%的人会梦游，且经常在梦游时睁着眼睛走路。

　　多数人被叫醒后不会记得自己梦游的经历，可能还会感到困惑，甚至表现出攻击性。梦游者的亲属往往也有类似的行为障碍，因为梦游具有一定的遗传性。

　　亚利桑那州凤凰城的工程师斯科特·法拉特正是利用这一点为自己辩护。他的妻子在他们结婚20年后，于1997年被刺死。法拉特捅了她44刀，然后将刀和她血迹斑斑的衣服藏在他们的沃尔沃车后，还把她的头按在游泳池中。辩方声称，法拉特犯下这些罪行时正处于梦游状态，并指出他有梦游的家族史。然而，一位邻居作证说，他看到法拉特在事发当晚示意他的狗躺下。陪审团认为，邻居的证词证明法拉特当时是清醒的，并且具备犯罪意图，因此判定他犯有一级谋杀罪。

　　但梦游者的刑事责任判定并不总是那么明确。刑事律师拉姆雅·纳格什表示，“在刑法中，对于梦游案件没有统一的处理标准或固定的处理方式。梦游者在行为时不受自己控制。”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以精神病为由来减轻刑事责任。“几乎没有医生会将梦游者归类为精神病患者。”纳格什补充道，“关键在于如何对这些案件进行分类。我们需要一种特殊的裁决方式来处理梦游案件，这种方式不会将涉案者标记为‘精神病’，而且应该允许法官为涉案者安排医疗监督，而不仅仅依赖于刑事处罚。”

　　| 如何定罪？|

　　对于陪审团而言，处理这类案件是非常复杂且具有挑战性的。即便如此，陪审团仍然可以通过几个关键方法来判断被告在犯罪时是否确实处于梦游状态。作为一名专家证人，勒施齐纳指出，首先要确定被告的故事是否合情合理：被告有梦游史吗？亲属或伴侣是否提到过被告有非快速眼动睡眠障碍？是什么触发了梦游发作？被告的行为是否与梦游的特征一致？回答最后一个问题需要一定程度的猜测，而这种猜测在法庭上可能站不住脚。勒施齐纳说：“要确定某个行为是否发生在非快速眼动睡眠阶段，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这个人在行为发生时连接电极进行监测。”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这使得梦游成为一些人为有预谋犯罪辩护的首选理由。此时，睡眠法医学便派上了用场。2006年，神经学家米歇尔·博恩曼在美国明尼苏达州创立了睡眠法医学会。据他所言，之所以成立这一组织，部分是因为“对评估异常和难以理解的犯罪行为的需求不断增加”。

　　当我们交谈时，博恩曼手头有13个案件，其中4桩涉及谋杀。“在一个典型的工作周里，我会接到律师的咨询电话，决定是否需要进行睡眠法医学调查，我还会审查和分析案件文件，包括警方随身摄像机录下的音视频以及所有毒理学报告。”

　　我们对自己睡着时做下的事知之甚少——作为一名悬疑惊悚小说作家，这让我非常感兴趣。同时，我也为睡眠与死亡的相似性深深着迷。梦是心灵的不可知领域，弗洛伊德视之为窥视人潜意识的窗户。

　　为了写我的新小说，我花了四年时间研究失眠的黑暗面。结果，我自己的睡眠变得更糟了，梦里充满了我读到的所有故事。有时我醒来，脑海中会浮现一些关于刀、尸体和恐怖犯罪的模糊影像。我现在怀疑，研究这些案件可能会导致我的潜意识在梦中重现这些情节。如果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另一个地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去到那里的，并且犯下了某种可怕的罪行，这在神经学上可能吗？根据我的经验，这是可能的。

　　在博恩曼看来，睡眠提供了“另一个理解人类意识的窗口”。他引用斯蒂芬·金的话说：“‘怪物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存在于我们内心，有时，它们会胜利。’认知神经科学的研究表明，人类对自己行为的控制力远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强。任何梦游的人都有可能杀人。”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