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地狱港式告別之舞

　　隋彪、張浩林、六郎等╱圖 曹淩智╱文 鍾凱飛╱設計

　　最近由黃子華、許冠文主演的電影《破•地獄》上映，引起全城共鳴。破地獄儀式被認為與《佛說盂蘭盆經》目連救母的故事有關：相傳目連得到神通能力，眼見母親深受餓鬼之苦，便借十方眾僧之力報答恩德，終使其母解脫。這種超度文化後來演變出廣府道教度亡科儀，成為香港獨特的殯葬文化的標誌。

　　超度死者脫離苦難

　　所謂的「破地獄」是請六甲將軍打通前往地獄的路，拯救身處九幽地獄的逝者，是一場超度亡魂的「劫獄」行動。

　　打齋師傅一般需掌握吹（吹奏樂器）、打（打鑼）、喃（喃唱）、紮（紮作）、寫（文書），不同地區、派系的破地獄習俗也稍有差異。如新界圍頭人破地獄叫「走五門」，過程參考了目連救母故事，另外請土地「問關」以開通明路；在東莞、寶安儀式中破的五塊瓦同樣需要「問關」，其中東莞破地獄，更需要孝子揹着飯菜和小靈幡尋找先人，在破酆都、過油鑊後，為先人送飯擦身。

　　香港道士主要分為正一派和全真派。其中全真派主科以外的道士身穿黃袍，主科以法杖「琳琅」來進行「破地獄」；較常見的正一派身穿紅袍，可稱為「火居道士」或「喃嘸師傅」。

　　電影《破•地獄》的喃嘸顧問梁俊師傅，1992年起師承父親梁仲入行，他說：「以前有錢打堂齋，沒有錢吹笛子，打齋儀式會在家中舉行，一般在『三七齋』（先人離開第21天）做破地獄，要先瞭解時辰八字算頭七回魂、準備放報喪燭（燈），但多有夜晚誦經（枕經）環節。70、80年代殯儀館設置『喃嘸法事部』，儀式已較少在家中舉行。」現時破地獄師傅有3類：一是繼承1945年前後廣州喃嘸師傅的殯儀館或私人道堂「本地喃嘸」；二是沿襲東莞、新安（今深圳、香港一帶）齋儀的新界圍村或水上漁民傳統喃嘸；三是青松觀、蓬瀛仙館、圓玄學院等道觀，以誦經懺禮為主的道士。

　　都市人繁忙急促的生活模式，在對待打齋上亦有體現。原本幾天幾夜的法事，縮減至約4小時完成，大致包括：開壇請聖、啟靈招亡、開經拜懺、破地獄、游十殿、沐浴、散花解冤、過金銀橋、祭幽、送亡離位。最為矚目的要數有「驚險場景」轉圈走步、劈瓦片、跳火盆的破地獄儀式。

　　生死離別的「最後之舞」

　　短短20多分鐘的破地獄，是超度亡魂的「重頭戲」。儀式始於樂師奏樂，主持的喃嘸師傅是這次「劫獄」行動的引路人，9張鬼王剪紙紙樣及9塊瓦片放在不同方位，代表了9層地獄。只見數名師傅圍着火盆繞行，其中一人手抱附薦靈牌與靈幡，舉起火劍擊破瓦片；緊接着眾人左閃右躲，避開來自地獄差使的攻擊，過程重複了9次，直到所有瓦片被打碎。整個過程最吸睛的一刻是跳火，師傅抱着牌位，凌空跳起之際對着火盆口吐生油，其間熱辣滾燙的油鑊冒起堪比成人身高的火光，十分驚險，這一舉動寓意帶領逝者脫離地獄苦痛；最後會逆時針走出地獄，「劫獄」告一段落。

　　如今在殯儀館送別先人所做的破地獄，多流傳自廣州。是否送別亡者都適合做此儀式？梁師傅說：「很多人覺得做了『破地獄』才算打齋。然而傳統上儀式進行與否視乎先人需求而定，通常是落入地道、意外身亡、自殺、年輕逝世者會做。」前人之所以破地獄，主要是針對非正常或不幸原因去世的死者，希望請喃嘸師傅從六道中的「地獄道」將他們拯救出來。

　　過了60歲、壽終正寢離世者，可以為其做「五路燈」儀式：請太乙救苦天尊、五靈童子指引光明路，引導先人走向安寧。不過亦有人覺得，每個人一生之中總會犯錯，因此任何死者都能進行破地獄儀式。

　　活人更須破地獄

　　採訪當日，我們憑一襲淡藍唐裝和布鞋認出梁師傅，他跟我們聊起着裝習慣。曾在元朗橫洲做9個小時的太平清醮，想換上黑色運動鞋，結果父親告訴他：「你若今天穿上運動鞋，之後也要一直穿。」自此，師傅認真看待每一場儀式，從扣好第一顆鈕扣、着裝整齊開始，以示對職業的尊重。而在向後輩毫無保留地傳道授業的過程裡，「學做喃嘸前先學做人」的道理也一直貫穿在他的職業生涯中，用言傳身教傳達向善、助人的精神：「可以幫助年輕一輩行一條好路；也為自己積纍福德。」

　　作為「靈魂擺渡人」，梁師傅游走生死邊緣30幾年，見盡人生百態：有老人90多歲往生，家屬還想進行破地獄儀式；還有信奉基督教的媳婦不上香不拜神。不過最為深刻的，還是親手為亡父策劃殯儀的經歷：「平時習慣為他人做法事，但當輪到自己時，腦袋卻會一片空白。」

　　目前坊間破地獄儀式多數與其他道教法事合併成套餐，價錢普遍在3-5萬，儀式貴在「孝心」，所以豐儉尤人。「破地獄」今天或與最初單純拯救打入地獄亡魂的初衷有些不同，但講到底都是為先人超度，感到安心，舒舒坦坦，便已足矣。

　　借用電影角色魏道生一句話：「不止死人要超度，生人也需要破地獄，生人都有好多地獄。」每一場生死儀式，都寄託了對永隔一方摯親的思念，可不論是破地獄、五路燈、枕經還是其他宗教的喪葬儀式，死者都無法「親眼」看見，是否意味着都是做給別人看？未必，至少問心無愧。「做完功德，生人表達了對先人的懷念和尊重所以心安理得，逝者也能走得舒服。」

　　破地獄於我們的意義一早越脫生死，不僅告慰先人，更是「超度」生人。生死從不由己定，直面離別是每一個人成長的必修課，每一次放下和釋懷，就是在破人生地獄。難得活着，珍惜當下人與事，認真對待，別讓生命留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