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踩着云朵而来

　　丁立梅

　　母亲老了，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利索、能干。我看着母亲，百感交集，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与她有关的一件事，一直觉得那是个奇迹。

　　那年我第一次去离家上百里的外地上学，就像独自在沙漠里跋涉，想家想得厉害，便写了一封家书。字里行间满是孤寂，如迷途的羔羊，似形单影只的孤雁，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母亲不识字，让父亲念给她听。听完，她竟一刻也坐不住了，决定坐车来学校看我。

　　母亲从未出过远门，大半辈子只圈在那一亩三分地里。可她决心已下，谁也阻拦不了。她去地里拔了我爱吃的萝卜，烙了糯米饼，用雪菜烧了小鱼……出发前，她还特意穿了去别人家做客时穿的衣服——一件鲜艳的碎花绿外套。母亲考虑得很周到，她不想给读书的女儿丢脸。

　　母亲左挎右掮地上路了。那时从家里去我的学校，中途需要转两次车，到达终点还要走十来里路。入学报到时，是父亲一路陪着我，上车下车，穿街过巷，直转得我头晕，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记不住路。

　　然而，不识字的母亲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我的学校。我清楚地记得，那是秋末的一天，黄昏来临，起风了，校园里的梧桐树飘下片片金黄的叶子。秋风里，最后一批菊花燃尽了最后一把热情，黄的、红的脸蛋笑得满是皱褶。我在教室里看完书，正要收拾东西回宿舍，一扭头，竟看见母亲站在窗外，冲着我笑。我以为眼花了，揉揉眼，千真万确，是母亲啊！她穿着鲜艳的碎花绿外套，头上扎着方格子三角巾。三角巾被风撩起，余晖为母亲镀上了一层橘粉色，她像是踩着云朵而来。

　　那日，宿舍里像过节般，舍友们吃着母亲带来的萝卜、小鱼和糯米饼，不住地说：“阿姨，好吃，太好吃了。”而母亲只是拘谨地坐着，拘谨地笑着。那时一定有风吹过一片庄稼地，母亲淳朴安然得犹如一棵庄稼。

　　一路上，母亲是如何上车下车，又是如何七弯八拐到达我们学校的，又是如何在偌大的校园里，在那么多教室中找到我的，都成了谜。

　　我问过母亲，她始终笑而不答。现在我想，这些问题根本不需要答案，因为她是母亲，所以她的爱能踩着云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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