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王皓月

　　坐在过山车上，风大得像要吃掉我。

　　车缓慢地向顶端爬行，安全带不牢固，我被风从座位的右边吹到左边，又从左边吹到右边。邻座一个少女在我耳边大喊道：“我要被风吹走了！”

　　我们挽住了彼此的胳膊，风依然把我们吹得左摇右晃，可它再也不能将紧紧相贴的我俩分开。车越爬越高，银盘般的月亮朝我们压过来。月光和云雾在我们的周围，微风轻柔而恳切地拨开浮云，也拨乱了身旁少女的发丝——我这才注意到她只有一只眼睛，湛蓝的眼睛。她凝视着天空，而我盯着她。

　　“天空真美啊。”她说。

　　“你为什么只有一只眼睛？”我问。

　　“风把它吹走了。”

　　怎么可能？我想追问，可过山车突然开始俯冲了，之后是好几个回旋，我被巨大的离心力压在座位上动弹不得，五脏六腑都失重了。等到过山车终于缓缓停下时，她率先解开安全带，走到站台上。我追上前去，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说在等朋友，已经等了两天了。我说：“我就是你要等的朋友。”她摇摇头：“没人会在游乐园里找到朋友。”我抬头看着过山车轨道顶端大大的“月亮湾”三个字，说 ：“会的，因为这是我的梦。”

　　她摇摇头，说：“不，其实这里还连接着别的地方，只是你不知道。你来到这里，我们两个就一样了，一半留在这里，另一半还要回到那个世界。”她的掌心卧着一只小小的画眉鸟，恹恹不振的样子。“它受伤了。”我指了指小鸟。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哀伤，说：“它伤到骨头了，我为它简单地包扎了，但没用。”我能救它，在我的梦里，我无所不能。我凭空“变”出绷带和药酒，处理了它的伤口。小鸟已经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我十分得意。

　　她很开心，领着我来到一家蛋糕店，店主正一脸骄傲地对顾客高声宣称他的草莓蛋糕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没有人比他对奶油的甜度和口感的关系研究得更透彻。我好奇地从试吃的铁盘上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草莓的酸甜、奶油的醇香、蛋糕坯的松软恰到好处地在口腔中融合。“真的，很好吃。”我含混不清地夸赞。老板很高兴，殷勤地拿了一大块递给我。

　　我礼貌地谢绝了。即使在梦里，我也没忘记吃太多甜食会发胖。

　　她带着我走走停停，这是一座很大的游乐园，名字叫月亮湾。游客来来往往，欢声笑语。但在我看来，他们只是一群聚在一起的陌生人。不是聚在一起的人就是朋友，只有和你并肩前行的才是。我们走到出口时，她落泪了，说：“我知道你要离开了。我早就看出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泪珠滴落在画眉的身上。小鸟开始拍打翅膀，先是慢慢地，然后逐渐加快，最后猛地腾空而起，在我惊异的目光里飞翔。我下意识地追着它跑，跑着跑着，回头一看，女孩不见了，月亮湾也不见了，我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平原上，那只画眉消失在了天边……

　　突然，我睁开眼。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是母亲在催我起床了，我翻过身，又闭上眼，用被子蒙住头部。我想大声叫嚷，告诉她我并不想吃早饭，我要去找我的朋友，她在一个叫月亮湾的游乐园里，那里既热闹又美丽，那里的小酒馆有全世界最棒的葡萄酒，那里……

　　我睁开眼。

　　一只画眉鸟飞过敞开的窗户，在清晨湛蓝的天空下，它像画布上无意间蹭上去的一小块颜料，很快就从栏杆的边缘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