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无孔不入

  • 来源:摄影世界
  • 关键字:江水,生活,方式
  • 发布时间:2025-04-06 15:57

  摄影并文/ 陈浩

  带着五千只鸭子在江面上放牧,在宁波到绍兴之间往返,夜间用一张塑料布做地铺,睡在田野上,这是我爷爷曾经的生活方式。

  我是互联网原住民。与父辈们的生活空间密不可分的母亲河——余姚江,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知识点。在我的日常生活中,非陆地空间全来自网络游戏,甚至一部分亲子时光也是在一款叫“传奇世界”的网络游戏中度过的。

  2022 年,我为了给宁波国际摄影周的展览提交作品,开始去寻找与余姚江的一丝联系。我从余姚市区出发,开车一小时抵达姚江源头。开车时,我一直在想象,自己是早期网游里的玩家,去寻找某个隐藏在角落里的NPC(non-player character,电子游戏中不受真人玩家操纵的游戏角色),必须老老实实地走过中间所有路程。行至车道尽头,漫山茶树间零星几个戴着草帽的农民在采茶。我四处张望,并没有看见任何泉水,继续登高,直至山顶,远远望见半山腰有一洼潭水,心想定是此处了。一个茶农问我是不是上海来的,我赶紧用余姚话说:“我是本地人,这里为什么叫姚江源头?”她眉头舒展,指着下面那潭水:“因为这是海拔最高的一处水潭。”

  我顺着望去,水潭边有一幢小房子,泊着一艘船,还有四五根皮管连接水潭和四周的茶山。与其说这是姚江源头,不如说是灌溉茶山的蓄水池。

  我沿水而行,驻足水潭东南角。恍惚间,瞥见水中点点若繁星闪烁,蹲下后看,才发现原来是水中成群结队的蝌蚪。队伍有五六米长,队形时如漩涡,时如银河。这倒是有点生命力了。

  离开时我才发现,原来在停车场边上,有一口由巨大饱满的鹅卵石垒起的十厘米深的井,石壁题字“姚江源头”。它就像是游戏里头顶名字的NPC,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回到家中,我感觉自己离姚江更远了。

  毫无头绪的我暂且放下了这件事情,继续摸索三维扫描的技术。几天后,我发现,扫描数据转化为3D 模型之前,数据会以点云影像的方式暂存,且当拍摄与数据处理以不同方法进行时,会产生不同颗粒密度、大小、影调的点云影像,重要的是细微的差别会带来不同的视觉体验,其中有一种影像好似是一层厚厚的粗沙将物体包裹,这直接激起了我对余姚江的回忆。

  2013 年的“菲特”台风,姚江水漫过堤岸,浑浊的江水在我胯部位置上下起伏。江水退去后,沙泥掩盖了街道上物体原本的质感、色彩。路过一家卷帘门被冲垮的门店,我看到一匹被泥沙包裹的玩具马,嘴巴张大,像是被勒紧了缰绳,这让我想起一次在姚江边景区春游骑马的那个下午。我走在街上,像是在考古自己的日常生活。那些潜伏于心的生活体验,在我看到被泥沙淹没的生活场景后,再一次激活我的想象,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因此,我将一台高性能笔记本电脑背在后背进行实时运算,连接一个深度摄像头与手机,并借鉴数码相机的使用习惯,开发了一套人机交互系统,可以让我根据实时预览的效果,尽可能地以接近使用普通相机的工作方式进行拍摄。拍摄获得的信息也并非RGB 信息,而是相机发出的激光所测量的物体到传感器的距离信息,每一张图都是测量的结果。那一刻我是在用摄影的方式测量每一个日常与我的距离。

  我开始用自身的观看方式去观看现实的生活,跟爷爷到他曾经提到的搭建过鸭舍的田野,几根羸弱的水泥柱立在角落,爷爷背着手,一抬下巴说,就在此地。当我走进一间鸭棚,五六只鸭子一个劲地往角落挤,踩着彼此,试图逃离我的视线。我继续沿整条姚江行走,从农村到城市再回到农村。姚江边斗门镇一户人家里,有一个抱着孙女的男人、跟着我走了一路的小狗、舜江楼下站着的一个穿汉服的女子、河姆渡遗址里正在哺乳的女人……因为我将不同时代的日常都处理成被沙泥覆盖后的质感,所以每一次拍摄都像是在姚江水涨落后的街头行走。

  因姚江水位的变化,我有机会想象河姆渡人的日常生活。在感慨于数字化浪潮吞没我对日常生活的感受力时,江水用它原始的力量将日常视觉重塑,激发我对现实生活的感知,并意外地在故乡的土地上寻找到一丝归属感。

  最后我把沿着姚江拍摄的跨越千年的日常照片做成灯箱,放置在一座杂草丛生的古桥边,等落日余晖散尽前点亮它们。那些日常景象借助江水的力量,被并置在同一个时空中,呈现在江水面前。江水只是江水,它会升高或降低或保持水位,而数字化进程对我的淹没,似乎没有退潮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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