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有学生到公司实习,三翻五次叮嘱他们必须着装整齐,竟还有男生穿了T恤短裤来。我一皱眉喝道:“回去换了再来。”
男孩惊得退了两步,又迈前一步,嗫嚅道:“前天把衣服都泡在洗衣粉里了,昨天却忘了洗……”眼神委屈惊惶如小老鼠,分明还是个孩子,我不由得心软,挥挥手:“明天不许了。”
我就这样认识了小鲸。
小鲸五官清秀,笑起来有小小的妩媚,叫他做事时,应得快,飞身前去,雪白衬衣下摆扬起如鸟翼。那是我们都曾有过的——白鸟青春。电脑也玩得极好,偶尔公司电脑出点小故障,他三两下就摆平了。我一向都喜欢聪明孩子,故而对他格外纵容。
那时业务正忙,所有实习生都被分派去做市场调查,再交回答卷。小鲸的那一份,我看出了破绽:“你不忙走,我有话说。”
我正思量措词,他已急急认错:“对不起,今天太热,我中午觉得头晕目眩,一定是中暑了,就到一个朋友那里躺了一下……”
听得见窗外热空气流动的嘶嘶声,如此酷暑,对这个未出茅庐的少年,我会不会太严厉了?而小鲸,有着一张令人不忍深责的脸。我说:“以后有突发情况向我说明,不能再这样了。”
实习结束后,小鲸有时还会过来玩,用一下电脑,也顺便蹭一顿午饭,起身,一拍口袋惊呼:“呀,我的钱丢在那件衣服里了。我要去电脑城买移动硬盘的,你借我一点好吗?”我笑骂:“冒失鬼。”顺手给他300块钱。
不久之后,我家电脑老出故障,我想到小鲸,打过去,手机号码是空的。我隐隐想起,向我借钱那次,是小鲸最后一次来公司。
不能,也不愿往坏处想。我找到小鲸的同学,请他们转告,但一直没收到回电。又要到他的新手机号码,用办公室电话打过去,响了一声就断了。我不甘不愿,如同无端遭弃的女子,又用公用电话打,通了。我问:“是小鲸吗?”转瞬挂断。
回家路上,踩着雨后微湿的落叶,泥斑溅在裤脚上,我内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楚。300元,我损失得起,只是,我一向宠他若弟,怜他如子。
欠债不还的人,多的是。见过白胖得无耻的嘴脸:“你还能杀了我?”我当下只会微微笑,不屈不挠缠斗到底,终于拿回全款。
但我却不愿如此对待小鲸,我相信他不是有意,只是年轻爱玩,老筹措不出来,便躲——其实我,根本没有追他还钱的意思。
偶尔办公室里也会有人提起:“小鲸好久没来了。”我只是缄口不言。
却没想到,一日,小鲸忽然来找我,双手递上信封:“不好意思,拖了这么久,前段时间复习太紧了。”秋冬天气,小鲸脸冻得红扑扑的,如饴糖。
我淡淡地等他开口。原来他考的研究生导师,曾是我的导师,他来问我能否帮他跟老师联系上。我一言不发,只把信封搁在桌上,忽然懂得何谓如释重负。我还记得,夏天的小鲸,从外面回来时,挥汗如雨的脸庞,如向日葵热烈健康。
到底还是年轻,小鲸脸红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谈了一个女朋友,老是没有钱,对不起……”哀恳的眼神,如偷吃了糖果的小孩,站在佯装生气的大人面前。
大人们是不是这样教的呢:做错事不要紧,只要肯认错就行。我们一次次的纵容,让他一步步陷得更深。错误不见底就是罪恶,要阻止罪恶,只能以设定底线的方式。
暮色降临,愈来愈冷。我说:“对不起,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上你。”转身走开。
我还是喜欢他的,所以,更加不能原谅。这原谅是放纵,会成为一个允诺,引诱他犯下另一次过错。那另一次,是否会更严重,更不可饶恕?
文/叶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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