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在科尔沁大草原:有一种深爱叫成全

  获救·惊艳

  2009年8月10日这天,是艾岱的世界末日。

  艾岱是地质队的年轻工程师,随队在内蒙古科尔沁大草原执行勘探任务。这天上午,他驾车到市里购买钻头。返回途中,他按捺不住地跳进清澈见底的乌尔吉木伦河,之后又在碧草连天的大草甸子上狂呼乱叫,裸奔舞蹈。反正这一带一整天也难以见到一个人影。谁知乐极生悲,他一脚踏入表面长满花草的隐蔽性沼泽。

  一开始,只陷进了两条小腿,但那泥浆很黏很韧,显然就是“老草原”说的那种“橡胶沼泽”。沼泽边缘的野草被艾岱揪光了,松软的草皮上留下了道道抠痕,身子却未能向前移动分毫,反而越陷越深了。他近乎发疯地狂喊着,叫骂着,死亡的恐惧迅速膨胀。

  泥浆慢慢越过胸口,艾岱那拼命伸展的双臂,被泥浆挤成了一个V型。如此,最多再过十多分钟,即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就在这时,公路上扬起一道轻尘,一辆越野车朝这边驶来。艾岱忍着没叫;当那车刚一减速、准备通过河上那座便桥之际,才使出全身力气声如裂帛地大叫——“救命啊!”

  那辆车立即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走出一名穿水绿色蒙古长袍的高挑女孩。女孩飞跑过来,可她站在五六米之外的沼泽边缘,怎么也想不出搭救的办法。沼泽的泥浆已淹至艾岱的颈部。女孩手忙脚乱地脱下长袍,只穿了胸罩、裤衩,她把长袍撕成窄窄的布条,飞快地连接起来,而后在布条前端拴上一块小石头,用力地投向艾岱。可由于艾岱陷得太深,身体四周又被密密麻麻的草根纠缠,任女孩怎么用力拖拉,硬是一动不动。

  女孩半裸着身体把她的车开了来。无奈,车子受自身重量限制不能距沼泽边缘太近,女孩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布条挂在车的牵引钩上——其实也只差十几厘米的距离。女孩灵机一动,满脸通红地把自己的胸罩脱下,飞快地接上布条,挂在了牵引钩上。谁知,车子刚刚用力,那乳罩就绷断了。而此时,艾岱嘴巴以下已被吞没,只能仰起鼻孔勉强呼吸,命悬一线了。

  “请坚持住啊!”女孩急得哭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三角裤脱了下来,连接到布条上。艾岱终被拖离沼泽,“嗖”的一声在草皮上滑出很远。女孩在欢呼的时候,又“啊”一声扭转过头去。那小伙子竟和自己一样也是全裸着的。

  就在艾岱惊魂未定之时,突然感觉自己大腿根部一阵揪心的巨痛。原来是被两只草原水蛭咬住了,其中一只已将三分之一身体钻进他的肉里,任他怎么揪怎么拽都无济于事。女孩只得环抱胸前走下车子。“闭上眼睛!”她对艾岱喝了一声,抡起鞋子就朝艾岱大腿根部猛抽。水蛭本能地一收缩,滚落地上。

  艾岱满怀感激,却无法面对完全裸露的女孩,就一直那么俯卧着用小草遮蔽自己。忽听女孩在喊:“还不快到河里清洗一下?衣服已给你放在了河边。”

  艾岱一直背对着女孩活动的一面,清洗之后才发现,所谓的“衣服”也就是自己的一条短裤。而女孩正穿着他的那身大号军装坐在草地上,看上去是那么的柔弱而娇小。

  “谢谢,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艾岱向女孩跪下。女孩慌忙转身,来不及站起就来扶艾岱:“别别,遇到这种情况谁都会这么做的!”

  艾岱如实介绍了自己,女孩也大大方方地告诉艾岱,她叫林柳红,就生活在科尔沁大草原,刚从大学毕业,学的是畜牧专业,此次外出是到市里购买电脑和一些小家电,这也是她拿到驾照后第一次单独“跑长途”。

  两人相伴行驶100余公里至一个三岔路口,柳红停下车子与艾岱握别。艾岱说我会经常去看你的,女孩莞尔一笑,轻盈转身,登车后轻轻按了一声喇叭,缓缓驶去。

  热恋·难题

  地质队距离柳红家的游牧点有70余公里,事后第一个双休日,艾岱就迫不及待地带上厚礼去了她家。毛毡帐篷,马头琴,镶着银饰或铜饰的家具……两位老人言行举止间,也洋溢着真诚与豪爽。

  柳红骑马来在面前的时候,暮霭正浓。她头裹红纱巾,身穿彩绣马甲、玫红蒙古长袍,4只牧羊犬跳跃于马前马后,分明就是一地道的女骑手。面对艾岱的满脸惊诧,林柳红的母亲笑着说:“这丫头书念得越多,越不像文化人,这不,硬是把她老爸扔家里享清福,独个儿去放羊了。”嗔怪中满是自豪。

  入夜,烤肉、马奶茶、奶皮子、炒米,构成款待重要客人的家宴;然后,马头琴响起,艾岱与柳红一家又跳又唱。没过多久,附近的两家牧民也闻讯赶来了。当晚,自幼失去父母的艾岱,一心想认柳红的父母为义父母,两位老人欣然应允。

  翌日午后,艾岱归队。柳红一家只收下两瓶老酒和艾岱多年搜集来的那些美丽彩石,而对那1万元谢礼坚辞不收,说那样就见外了——再说,他们已经结成一家人了。

  对艾岱而言,即便没有柳红的救命之恩,他也会毫不犹豫十分痴迷地喜欢上柳红的。他厌倦都市女孩的精明、虚荣、物质和娇骄之气,更与那些处处讲究包装(包括心灵)的所谓时尚形象格格不入。而与柳红相处的感觉,就如同在污浊的空气中憋了很久,突然呼吸到了清冽醉人的空气。他从未见过柳红那样的眼睛,比刚从地心冒出的泉水还要清澈;她的话语是那样的天然、亲和、透明——这是直接来自心灵的声音,聆听着总有一种浅浅的醉。

  成为干亲之后,名正言顺的来往走动,也使得艾岱与柳红的爱情萌芽日渐茁壮。

  爱的滋润,让性情的柳红看上去愈加英姿飒爽。她对艾岱坦陈胸臆:她要尽自己之所学所能,在短短几年里,把家里承包的数万亩草原建设成水清草美、林木葳蕤、牛羊肥壮的现代牧场,就如同一个超大的高尔夫球场一般。

  爱的晕眩期,由草深花盛的8月绵延至霰雪飘飞的初冬10月,在彼此觉得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们才第一次想到了现实。林柳红多次提到“相爱容易相处太难”这个问题,艾岱总是哈哈一笑说:“你们家半年帐篷半年房,而我却是长期住帐篷,饮食上我也完全可以适应;至于夫妻相聚,往返也就两三个小时,也不是大问题。同时,我还可以在双休日帮你家里做些男人做的粗重活儿呀!”

  被爱情烧昏头脑的一对男女,一时也难以想到生活的精细处,任由欢乐绽放,浪漫恣肆。

  艾岱经常和柳红一起去放牧,柳红骑马,他驾车。车行不便之时,他才改骑马,几次摔得鼻青脸肿。在装干牛粪时,艾岱嘴上虽说“此为最环保的有机燃料”,却吐得一塌糊涂;尤其,他劈木柴绊子被磨得满手是泡,让一家人不知如何是好。

  来年6月,科尔沁草原牧草初绿,觅食的羊群散得很开,铺排的面积自然也很大,牧羊人一般都是各守一端,过着天天相守却只能遥遥相对的生活。

  为了和柳红在一起,艾岱经常去当临时羊倌。然而,原本想有个单独相处、尽情言爱的他,却总被那浩浩羊群隔成了织女牛郎。年轻的心可以忍受劳累困苦,却难耐青春寂寞。这样的日子,柳红偶尔响起的歌声,成了艾岱惟一的安慰。

  那歌声是即兴随意的,长长的调子,慵懒而略带凄凉,像一根飘忽的长丝,在无边天地间迷茫地垂钓着什么。显然,柳红也苦于寂寞,但歌声里又让人觉得她更善于应对此种寂寞,与生俱来、很本能的那种。

  苍茫辽远天地间,艾岱也偶尔放开嗓门来上一曲。这时才觉得,自己唱的那些流行歌曲,远没有柳红的歌声调具有韧性和传送久远,就像天籁之中突然夹杂了一阵夜市大排档的噪响。

  一次,艾岱用手机对柳红大唱龚琳娜的《忐忑》。柳红笑着笑着,情绪就莫名地低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她又独自唱起了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蒙古长调,像在思索着什么。就在这时,突然在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声,与柳红的歌声如出一辙,有一种无形的默契。那男声歇了的时候,柳红的歌声又起,情绪显然在涨潮,似与歌声中的那个他已经相熟。

  唱歌的是一个年轻的牧羊人策马牧归。那个夜晚,内心抓狂又郁闷的艾岱没吃多少东西,酒却喝了不少,有些失态。柳红也很少说话,满腹心事的样子,眼中似有泪影闪过。

  遗憾·欣慰

  7月初,艾岱有一个到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进修一年的机会,犹豫多日,最终还是被柳红连鼓励带“要挟”地“撵”走了。

  最初的几个月里,两人联络频繁,但越往后,那越洋电话中的风花雪月就越加疏朗。艾岱不由嗔怪:“你张口闭口总要我安心学习,就不怕饿瘦了爱情?”柳红嗫嚅许久,没做正面回答,话音里却隐隐带着哭腔,一再关心起艾岱的身体来。得知艾岱生活过于简朴,柳红代表全家很快汇来了1万美金,全力支持艾岱圆满完成此次进修,亲情的意味浓得搅不动、化不开。艾岱突然发现,柳红叫哥的频率越来越高,并且是那样的真挚而深情。艾岱感到幸福之极,禁不住把远方的一幢摩天大楼当做柳红,大大地伸开了双臂。

  进修快要结束的时候,柳红打来电话,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她有一件事情要对哥说。艾岱要她直说无妨,她又支支吾吾地说等艾岱回国后再说。艾岱摇摇头,笑了。

  为给柳红一个惊喜,艾岱故意把回国的日期“推迟”了一周,却在归国后的第二天傍晚悄悄等在柳红牧归的路上。一架美国产旅游望远镜很快抓住了自己的心上人,她依旧裹着红纱巾,长裙却换成了蒙族时装款式,很美很炫。

  夕阳朣朦,暮云叆叇。柳红在唱一首古老的草原情歌《莫德格昂嘎》。这边歌声刚落,一个粗犷洪亮的男声便起,是那首有名的歌唱蒙古族英雄嘎达梅林的歌。稍后,两人唱起了有名的男女声二重唱《敖包相会》。那男青年,竟是去年与自己有过一面之交的那位。

  看他们珠联璧合的样子,艾岱似乎明白了这半年来“亲情更浓而爱情渐瘦”的个中缘由,顿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为避免三人见面尴尬,艾岱默默地发动车子回到了地质队。

  艾岱“如期”来到游牧点,拜访了干爸干妈。二老热情依旧,甚至更烈,但显得刻意一些,似乎在极力地掩饰着什么。这也更加证实了艾岱的担忧。

  极为丰盛的家宴在柳红和那男青年归来后开始。个个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都不怎么说话,酒却是一大杯接一大杯地干。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艾岱第一个醉了,“呼通”一声倒下,紧接着那男青年也倒了,然后,林柳红和父母都醉倒了。

  艾岱醒来的时候,已是红日当头。蒙古包里不见二老和那男青年,惟有柳红坐在身边嘤嘤而泣。“哥,有件事我很早就想对你说。对不起,我……”

  事实已经表明,柳红的爱早已与自己剥离,但艾岱还是万般不甘:“难道就不可改变了吗?”柳红低着头,哭得更厉害了:“哥,是真的不可改变了,至死都不会改变的那种……”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呀?”艾岱尽量摁住自己心中的怨怼,“难道我对你的感情还不够深?”

  柳红说:“你的感情我完全相信。但我觉得爱情不等于生活的全部。他爱草原,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并且这一生都离不开草原,我也是!”

  “我也可以像爱你那样地学着去爱草原呀!” 艾岱在坚持。柳红摇摇头说:“这不一样。你是地质工作者,一朵总在飘动的云;而草原永远躺在那里,她的儿女爱她就只能选择以心相守。你是因为爱我才爱草原的,而我和他是因为爱草原才爱草原,我们就如同这草甸子上的两棵树,在相识之前就拥有着共同的成长与承当;互为个体,泥土下的根却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而有些纠缠是摆不脱的,遇上了就是一生。”

  柳红告诉艾岱,那青年也是草原青年,两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相遇后便一见如故。之后她就经常和他在一起,考察,研究,制定计划,并准备在结婚之后,两家的牧场合为一体……

  艾岱无言以对,任凭热泪洒落。没错,柳红曾经真心地喜欢过自己,但她最终却选择了那个真正与自己终生相守的人。艾岱也借此明白,拥有共同的事业和志趣,同时又能终生相守,这爱才是完美的,也才是两个生命的真正相融。至于“舍身救命”“男女情爱”之类,是爱的某种契机应该没错,却未必直通爱的殿堂。

  柳红的婚礼选在2011年11月1日,取“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家人”之意。

  那天,柳红美丽得像个公主,母亲为她戴宝石项链,特地用手拍拍最中间的那几粒——艾岱送她的彩石;柳红则款款用双手护住,热泪盈盈地说:“这是娘家哥送妹妹的礼物,我会终生珍惜……”母亲默默看着自己可爱的义子,也禁不住热泪潸然。

  那青年与艾岱已经相熟,经过艾岱身边时真诚地耳语道:“尊敬的大舅哥,你今天狠狠揍我一顿吧,只要你觉得解气……”艾岱当胸给他一拳,而后给了他一个熊抱,笑着说:“打你就等于打我妹妹。留着吧,等你惹我妹妹生气的时候。”

  那天的酒喝得真叫酣畅。“少了一个爱情的半成品,多了四位血浓于水的亲人——这真是人生中少有的利好之事啊!”悟透爱情真谛的艾岱,脚步趔趄,心境畅然,酩酊而澄明。

  (责编/邓琳琳)

  E-mail:dllabc@sina.com

  文/路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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