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该给5岁儿子捐髓？网络暴力推波助澜

　　2011年8月，北京小男孩帅帅患上急性双表型白血病，只有通过骨髓移植才有治愈的希望。幸运的是，血型配型结果表明，父母双方都能为孩子移植骨髓。然而，2011年5月，父母二人却因给儿子骨髓移植发生激烈冲突，对簿公堂，各执一词。

　　2012年10月17日零时55分，年仅5岁的帅帅，在父母近1年的持续争斗中，最终没有得到任何一方的骨髓，离开了这个世界。

　　让人痛心的是，父母都有可以匹配的骨髓，却眼睁睁地看着可怜的孩子孤独地离世。这到底是人性的冰冷所致，还是这个世界缺乏温暖？孩子的惨死，也引发不明真相的网民的“暴力追问”，笔者多方走访，逐渐还原其背后隐藏着的真相——

　　吵吵闹闹也是爱，

　　4岁“童星”突患急性白血病

　　（笔者走访李慧慧的前同事张坤和胡一峰的邻居陈燕得知，这对夫妻婚前虽有小吵小闹，但没有大的矛盾，都很疼爱自己的孩子帅帅，双方两对老人对帅帅更是宠爱有加。）

　　1980年3月，李慧慧出生于北京，父母都是双职工。26岁这年，她认识了与自己同龄的胡一峰。胡一峰也是北京人，在一家劳务公司工作。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还比较合得来，就于2006年5月举行了婚礼。

　　然而，两人都是80后独生子女，常因观点不同而发生争执。2007年6月，儿子出生了，家里给孩子取名胡育硕，小名帅帅。

　　照顾新生儿很辛苦。每天夜里，李慧慧都要醒来好几次给孩子喂奶、换尿布，可一旁的胡一峰却依然酣睡。时间一长，李慧慧心里难免有怨言。而胡一峰认为自己白天工作劳累，没有精力照顾孩子。夫妻俩经常为照顾孩子的事闹得不可开交。

　　2008年春节过后，李慧慧和母亲去外地旅游了半个月，便索性给孩子断了奶。孰料，2008年3月的一天晚上，帅帅突然发起了高烧，呕吐不止。胡一峰很心疼，对李慧慧吼道：“就因为你提前给孩子断奶，孩子抵抗力才会这么差！”此时，心烦意乱的李慧慧也不甘示弱，说：“你还好意思说我，孩子出生到现在，你给他冲过奶粉、换过尿布吗？”两人又大吵了一架。

　　转眼到了2011年5月，小帅帅4岁了，胖乎乎的很可爱。他很喜欢唱歌，尤其喜欢唱张雨生的《大海》。唱起歌来，他声音洪亮，表情丰富，被邻居们称为“小童星”。

　　2011年7月底，小帅帅突然持续低烧，一连打了几天吊针，体温始终在37.5～40℃之间徘徊。8月3日，小帅帅再次发起了高烧，经北大人民医院检查，结果如晴天霹雳：帅帅竟得了急性双表型白血病！这是白血病中最严重的一种，只能通过骨髓移植才可能救命。

　　夫妻俩又带着帅帅去了多家医院复查，检查结果如出一辙。两人抱头痛哭后，决定放下之前所有的抱怨，联手救儿子。医生给他们分别做完血型配型检查后，李慧慧和胡一峰都庆幸老天在眷顾他们：双方都能为儿子移植骨髓。最终，因为父子为同性别，医院确定了父亲胡一峰为最佳骨髓捐献人选。胡一峰也表示，只要能挽救儿子的性命，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2011年8月，小帅帅住进了北大人民医院住院部儿科。因接受大量化疗和放疗，帅帅身体的免疫系统受到极大破坏，身上很多地方都变得青紫。每次打完针，他总会问李慧慧：“妈妈，我还要多久才能出院啊？我想回家了！”李慧慧忍着泪安慰儿子：“宝贝，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等你爸爸给你捐完骨髓，咱们去公园、游乐场玩！”听了妈妈的话，帅帅高兴得拍起了巴掌。

　　小帅帅在化疗期间，最痛苦的要数腰椎穿刺。做腰穿不能上麻药，医生将一根两寸长的针扎进他的脊柱，抽取脑脊液来检查其脑中是否有癌细胞，同时往里面打药，预防癌细胞的侵蚀。小帅帅每次做完穿刺，都要一动不动地平躺6个小时，以避免脊椎受力。所有的治疗都是创伤性的，这种痛苦连大人都难以承受。每当这个时候，小帅帅都疼得快要晕过去，到后来，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用小手紧紧抓住床单……小帅帅在努力坚持着，因为他知道有希望活下去，还有能救他的爸爸妈妈！

　　即使工作再忙，胡一峰也会经常抽时间来看孩子。每次看见爸爸，小帅帅都非常开心，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胡一峰鼓励儿子：“你是小男子汉，最棒了！别怕，有爸爸呢！”小帅帅点头：“爸爸，我不怕打针！”

　　捐献骨髓夫妻博弈生死间，

　　可怜的孩子最孤独的痛

　　（笔者采访了北大人民医院儿科医生、帅帅的主治医师王峰蓉，得知胡一峰2012年4月之前一直很配合骨髓捐献，并多次来医院进行体检验血，患者家属没有大的矛盾，也没有拒绝捐献的表现。）

　　2011年11月18日， 胡一峰做了全面的体检，一切指标正常。主治医生王峰蓉对他说：“再有半个月，孩子就能进仓移植了。”12月初，小帅帅最后一次化疗后，肝部转氨酶仍在200左右。为了安全起见，王峰蓉医师不得不建议暂缓进仓，住院继续做化疗。这一消息，让胡一峰和李慧慧的心都凉了一半。

　　有一次，胡一峰下班后就到医院来看孩子，但是考虑到最近工作忙，他只能匆匆停留便要离开。临走时，李慧慧跟了上来，对胡一峰抱怨说：“孩子医药费又没了，你回去要尽快把钱打到我账号上来。还有，我爸妈每天过来照顾，你爸妈却清闲得很，难道孩子不是你们胡家的人吗？”胡一峰回答：“我爸妈不是每天都来送午饭吗？”“可是他们送过饭就走了，我爸妈可都是陪孩子从早到晚的啊。”说着说着，两人又吵了起来。

　　第二天，帅帅的爷爷奶奶果然来了，还送来了3万元的医药费。李慧慧还是觉得不解气，说：“这3万元只够花几天的，还要继续筹钱。你们是孩子的亲爷爷亲奶奶，可每次都是来一会儿就走了，当是在公园里散步啊！”李慧慧的话，让两位老人很不高兴，反驳说：“要不是你当初疏忽大意，孩子能生这个病吗？你要承担最大的责任！”说完，气愤地走了。

　　2012年2月，胡一峰向单位请假一个月，抽骨髓检验，补养身体，降谷丙转氨酶，并跑步加强锻炼，来保证造血细胞的活力。

　　2月16日下午，胡一峰正在小区附近锻炼身体，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狗叫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只藏獒向他扑来。他躲闪不及，小腿被狗咬伤。此后，他怕给儿子的骨髓质量受影响，赶紧去医院打了一个月的狂犬疫苗。

　　那段时间，因为和李慧慧总是吵架，胡一峰没有怎么去医院看望孩子，这让李慧慧更加生气：“你怎么不来看孩子？”胡一峰解释说自己被狗咬伤了。李慧慧不仅不关心他的身体，反而讽刺说：“被狗咬伤是假，不想出钱是真的吧？”胡一峰一听这话，气得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胡一峰挂念儿子，去医院看望。可这次，孩子却不像以前那么与他亲近了，一把推开他，说：“你不要我和妈妈了，你是个坏爸爸，我恨你！”胡一峰很诧异，没想到大人的恩怨，竟然影响到了孩子幼小的心灵。走出病房时，他气愤地将在医院抽了好几管血的化验单扔进了垃圾桶。其实当时，他已经做好了移植骨髓的一切准备。

　　胡一峰刚到家，李慧慧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钱又用完了，你快准备医药费！”胡一峰没好气地说：“不是前几天刚送过去4万吗？”李慧慧吼道：“这些钱根本不够用，你们可以不来，但是钱和供体必须保证！”“你不是孩子他妈吗？你也可以出供体，凭什么钱和供体都让我出！”胡一峰再也忍不住了。“你太没良心了，我要去法院起诉你！”那边李慧慧咆哮着，挂了电话。

　　2012年4月初，矛盾继续加剧，李慧慧和胡一峰因医疗费和供体，争得不可开交，两人针锋相对，互发短信威胁谩骂。一气之下，李慧慧把孩子接回了娘家，喝中药来抑制癌细胞扩散，并拒绝胡一峰的探望。

　　网络暴力推波助澜，

　　孩子啊独行天堂有没有伤痛

　　（笔者第一时间采访了胡一峰，他气愤地表示，此次事件中不少媒体为了各自的利益，充当事件的帮凶，观点偏颇，加剧了家庭成员之间的矛盾，并激化网络暴力，致使深爱蜕变为怨恨，最终耽误了时间，导致小帅帅病情恶化，悲剧发生。）

　　这天，胡一峰的手机接到一个陌生来电。电话一接通，对方不问青红皂白就骂道：“你还是个人吗？不管你儿子的死活！老子见了你，非劈了你不可！”原来，李慧慧独自接受了一家电视台的专题访谈，媒体听其一面之词，对胡一峰大加指责，导致李胡两家人矛盾激化到顶点。节目一经播出，立刻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有大批网民人肉搜索到他的家庭和单位地址。随后，帅帅的爷爷奶奶也都接到了类似的辱骂电话，以致后来一听到电话铃响就心惊肉跳。有一天回到家，两个老人发现门口有个被喷漆的大骷髅头像，面目狰狞，旁边还有8个字：不捐骨髓，必遭天谴！这些暴力事件吓得老人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不仅如此，李慧慧还开通了新浪微博，在网上指责胡一峰，说他抛妻离子，爷爷奶奶遗弃孙子。看到不明真相的网友在评论中那些不堪入目的辱骂，胡一峰气得肺都快要炸了，立刻给李慧慧打电话，要求她删除微博。可李慧慧却说：“你不出钱和供体，我就接受更多媒体采访，让你没脸见人！”

　　胡一峰气得说不出话来。最终，他绝望地说：“我已经出了30万，你想再要1分钱都难！你不是有能耐吗？你也可以出供体啊，干吗非指望我！”

　　可怜的小帅帅在他们的争执中，病情迅速加重。自2011年12月至2012年4月，小帅帅体内转氨酶渐渐升高到962，是正常人的9倍之多，病情渐渐恶化。考虑到孩子这种身体状态捐献骨髓风险太大，胡一峰开始拒绝捐献骨髓了。这让李慧慧怒火冲天，开始大量接受媒体采访、发微博，网友也纷纷加入骂战。2012年5月初的一天，胡一峰去看孩子，两人再次吵成一团，并在医院里大打出手。

　　2012年5月8日，胡一峰以妻子利用媒体诬蔑中伤家人，最后发展到肢体冲突导致感情破裂为由，一纸诉状把李慧慧告上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要求离婚。但鉴于孩子病重，夫妻该全力救子，法院驳回了其上诉请求。

　　父母的争斗越演越烈，帅帅的病情也一天天严重。胡一峰很久没有过来看帅帅了，帅帅表面上说不想爸爸，其实心里很想和爸爸在一起。有一天晚上，他睡觉前问妈妈：“爸爸去哪里了？”李慧慧回答：“宝宝，你爸爸没有良心，他不要我们了。”见妈妈哭了，小帅帅用他被扎得青紫的小手给妈妈擦眼泪：“妈妈不哭，我以后不提爸爸了，我要跟妈妈在一起。”李慧慧搂着孩子，泪流满面。

　　其实，小帅帅内心深处一直盼望爸爸来救他，而此时父母的矛盾继续激化，哪里还顾得了他啊！自从媒体报道了这个拒绝捐献骨髓的父亲后，胡一峰成了“过街老鼠”，天天有人打电话辱骂，还有人扬言要杀了他。网络暴力在严重影响着他的生活。

　　2012年6月的一天，胡一峰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从街角冲出个男子，上来对准他的脸就是一拳，边打边骂：“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你配做人吗？”胡一峰还击，两人厮打到了一起，直到有人报了警。原来，对方是一个网民，得知胡一峰不捐骨髓，气愤难平，特地过来教训他。

　　胡一峰怕争端进一步升级，再也不敢去探望儿子了，只有爷爷奶奶隔两天去看望一下，结果也往往是不欢而散。小帅帅知道大人之间有恩怨，敏感的话题也不敢提，还表现出活泼可爱的样子，唱歌给大人听。

　　转眼到了2012年10月16日，小帅帅在高烧中一次次昏迷并喃喃自语，一遍遍地喊着“爸爸、妈妈”，醒来时，却只喊“妈妈”。这个可怜的孩子很久没见到爸爸了，他多想和爸爸见一面啊，却从来不敢提，生怕惹妈妈不开心。此时，帅帅的手和脚已经肿得像馒头一般，但他仍抱着最后的希望坚持着。

　　2012年10月17日，小帅帅再次昏迷，呼吸急促，并伴有阵阵抽搐。同病房的一个病友拨通了胡一峰的电话，让他跟孩子说几句话。“帅帅，帅帅，我是爸爸！”胡一峰连叫了两声，见没人应答，沉默了一下，就挂断了电话。这时，半睁着眼的小帅帅流下了最后一滴热泪。10分钟后，他再次陷入昏迷，耳边放着他最喜欢的歌：“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我的爱，请全部带走……”凄凉的歌声中，这个刚满5岁的孩子，离开了让他尝尽了伤悲、痛苦、绝望的世界。看着这悲惨的一幕，在场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泪……

　　小帅帅死后，舆论仍在媒体的引导下持续发酵，网民也争吵不休。有人谴责胡一峰太过冷血，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去却拒不捐髓，实在太没有人性；也有人说，若不是李慧慧咄咄逼人，夫妻俩的感情也不至于破裂到如此程度；还有人认为，悲剧的酿成，排除父母自身的原因之外，一些媒体没有深入调查就横加参与，甚至推动网络暴力的发展，加剧当事人家庭矛盾，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孩子，去了。对胡一峰夫妇而言，离婚，索钱，已然没有意义。留下的，只有最深的悔、伤、痛……

　　（责编/邓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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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若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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