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头走了,那头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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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10-31 12:50
我第一次见到何冰时她正在骂人。用词多准狠且简洁从不重复。我是从不骂人的,所以我对这种既有技术又有艺术的行为一时来了兴趣。当然,主要原因还是那个被骂的人该骂。那是水房的阿姨。三十多岁了还没找到男朋友难免恐慌,这种恐慌渐渐地又发展为多疑、阴郁、暴躁,时不时找茬骂人。
后来,我便常碰见她。一米六几的个子,瘦瘦的,短发,眉清目秀的。我看到她的时候我就想到她骂人的样子,于是觉得温暖,于是便笑。她一开始看我笑很是诧异,后来习惯了,叼着根棒棒糖见着我也笑。笑容甜美眼神明亮。
有次到老乡寝室去,发现她睡着了,没盖被子。我一时感到心疼,就替她盖被子。因为在上铺,颇花费了一些力气。我弄得很小心,然而她还是醒了。她睁开眼,安静地朝我微笑,然后又甜甜地睡去。
很长时间以后,当我们已成为好朋友时,暮色中,她站在阳台上对我说,她闭上眼睛以后并没有睡觉,她在想,妈的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
我于是再一次提醒她不要讲脏话。她很乖地点头说“好”。她说:“吕山你看起来这么安静,难怪正扬会为你倾倒。”
我就很开心地笑。我喜欢何冰,因为她总能一眼看穿我的本质。是的,我其实和何冰一样叛逆可我看起来安静。连正扬有时也会摸着我的头发说:“吕山,你乖乖的像个孩子。”
正扬是我的男朋友,在另一个城市念大学。我第一次带何冰去看他时下火车后我们仨一块吃早饭。他看着吃得心满意足的何冰笑着叫“那头”。他解释说中国人讲究含蓄美,所以他把“猪”字去掉了。何冰就威胁说要用脚踹他。看着我最爱的女朋友和男朋友我笑得一脸幸福。
想到正扬我就笑,我笑着笑着问何冰:
“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有。”她看着不远处开大朵诡异而美丽的白花的树缓缓地说。很久以后,我知道那植物叫广玉兰,也叫荷花玉兰。
“在我高二的时候,我很迷恋一个男孩子。我给他写信,写我喜欢的植物,写梧叶和樟叶的故事,写我在顶楼看星星,写在风中行走时的一腔豪情。我从不奢望他给我回信。每天,放学后,我会跑到五楼的窗口,在汹涌的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我从未怀疑过自己会找不到。真的,我那么坚定地相信。”
“有一天,当我站在窗前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在我身后不远,他用好听的声音说:‘你冷吗?’我回头,看见他和另一个女生。”
“我当时就趴在窗台上哭,很大声。脸埋在臂弯里,穿着宽大的校服。真的,我记得很清楚,我那天穿着宽大的校服,趴在窗台上,哭了很久。我听见他在我背后轻轻地叹息。”我看着何冰,我说不出话来。
何冰笑笑。“我现在过得很好。其实时间真的能够带走很多东西。”
那天晚上,玉兰花开得格外华丽。
当秋风吹起来的时候,我和正扬的感情走到了尽头。这样的结局我早已料到。用何冰的一句话,就是,距离产生美,真他妈的狗屁!
我还记得她说这句话的表情,忿忿的。
我真的不恨正扬,真的。我知道有些事情就是很无奈。三年前,在玉兰树下第一次牵我手的时候,他不会想到有今天。
所以,当他打电话给我说最后一起吃顿饭时,我说好。
“吕山,其实我仍然喜欢你,很喜欢。”正扬的声音很好听。
“我知道。我也喜欢你。可多了她,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了。”
何冰说要陪我去,于是订票,于是挤火车。火车开动时是晚上七点十分。我们透过车窗,看外面飞逝的路灯。昏黄的,暧昧的。一盏一盏,连续不断。火车像开往一个不可知的地方,而这样的地方永远不会到达。我这样想着便觉得很温暖,很安全。像靠在何冰身上的感觉。路灯终于没了,我们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我想起一篇散文里说的,路灯和我之间,究竟谁是谁的过客,谁是谁生命中的点缀。
然后见到正扬,见到了方丽丽。在饭店的时候,我们说很少的话。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吃东西。
后来我就听见方丽丽在叫:“呀,肥肉。”我抬头,便看见一小块东西落进了正扬的饭碗里。我有些发愣,可马上又低下头。我刚低头就听见何冰在骂,妈的,贱。声音不大,可我相信他们都听见了。
我替方丽丽感到尴尬。说实话我并不讨厌她。于是我说:“何冰,你不用妒忌别人的。你不吃的肥肉可以给我啊。我现在也可以吃一点了。”
何冰很给我面子,没再说话。
方丽丽吃完了用面巾纸点了点嘴站起来说走。没人说话。她就拎起小包特昂首挺胸地走出去了。正扬看了我一眼也站起来了。
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听见风在耳边呼呼地响。风钻进了我的眼睛。于是我把头抵在何冰的肩上说眼睛难受。她拍着我小声地说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回去后,我所在的城市下了第一场雪。怯怯的白。我想起有次和正扬在雪地里走,雪很大,纷纷扬扬。他佝偻着身子护着我,用手臂替我遮着雪。我看着他被雪水弄脏,特别感动。我一感动就亲了他一下。记忆中他小女人似的闭上了眼睛。于是我第一次发现男生的睫毛竟然有这样长这样黑的。我想起自习后他在风里等我站成一座雕塑的样子。他身后的植物开出华丽的大朵白花。
我想起冬天他捧着我的手小心地呵着气,有时把它们贴到他的脸上……
我一直发烧。灼热中是冲不出的梦境。梦里永远是正扬和我。我们一直在走,沉默地向前。我想牵着他的手,可总也抓不住。那条路,没有尽头。有时,我偶尔清醒的时候,会看见何冰握着我的手哭泣。
后来,我好了。何冰说我应该出去走走。那天,她把她的男友也带来了,新交的。一米八二的个子,很干净。真的,找不到第二个词来形容了。头发,面容,衣服,整个清爽而干净。但也并不是说书生气,相反,他更像一个侠客,孤傲而不冷漠,有好看的笑容,会在思念某个人的时候吹箫,眼里是深深浅浅的忧伤。
所以我一开始就很诧异。我想何冰的男友咋这样呢?怎么着也该一混混啊。我想了一会又觉得不对,何冰的男友就应该是这样的,怎么着也不会是一混混啊。我于是就笑着说第二头,你好。我笑着笑着就僵住了。我突然想起那次打电话给正扬说我替何冰的未来男友取了个名字时他笑得那么开心。他说:“第二头?!亏你想得出来!”
何冰拉住我的手。我回过神,朝她干涩地笑笑。
天气很好。空气中有烤红薯甜甜的香味。空中有老鹰,燕子,蜈蚣,金鱼,它们愉快地在一起。也有气球,上面画着长耳的兔子。有很老很老的婆婆端着竹筛卖白白的麦芽糖。有背着书包的小孩,用干净的声音唱着儿歌。我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
到了十字路口,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我对马路有着莫名的恐慌,这种感觉从未离开过我,仿佛宿命。我突然想起正扬掌心的温暖来。
正当我哀悼我逝去的温暖时,两只手被紧紧握住了。左边大而宽厚,右边小而柔软。我看见“那头”和“第二头”在对我微笑。
于是,那个温暖的冬日,我蹲在路边,幸福地哭泣。
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