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睡着,还是醒着?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汪精卫,历史
  • 发布时间:2013-10-31 13:20

  如果生命可以省却最后五年,汪精卫的一生该是一部怎样的正剧,让我们荡气回肠,让我们高山仰止。遗憾的是,1940年3月30日清晨的那个历史片段,将他扮成了永远的小丑。

  那是一个早春的清晨,玄武湖上的云雾还没有散尽,仪表堂堂的汪精卫,在南京鸡鸣寺附近,在距离总统府不远处的一个礼堂里,领衔主演了“伪国民政府成立”的闹剧。龙套和台词早就准备好了:奏国歌;宣读《还都宣言》;发表演讲,回忆孙中山的大亚洲主义,鼓吹史上没有百年不和之战,鼓励大家担起拯救苍生的历史使命。

  礼毕,汪精卫率领追随者,在礼堂门外拍了一张合影。我查过很多资料,这张合影始终未曾见到。很容易就能看到的,是一张将他钉上耻辱柱的老照片。照片上的汪精卫,一身晨礼服,领着一群身穿长衫胸佩红花的幕僚,左手拿着誓词,右手升向天空,宣誓就任( 伪) 国民政府代理主席兼行政院院长。

  那一刻,伪国民政府的旗帜在南京上空高高飘扬。本来,汪精卫希望沿用青天白日旗,但是,日本人讨厌蒋介石坚持抗战的旗帜在沦陷区的刺刀下呼啦啦地飘,他们逼迫汪精卫在青天白日旗上, 添加了一条写着“和平、反共、建国”的三角形黄飘带。南京城的百姓说, 那飘带就像日本人的小裤衩。

  如此戏谑的话语,汪精卫可能听不到,听到了也可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的老冤家蒋介石的反应。这一天,蒋介石以国民政府的名义,口呼“逆贼”,向他下发了通缉令。和他一起被通缉的,还有那张合影中的部长、副部长,大大小小七十多号人。蒋介石的反应, 汪精卫应该不会觉得意外。何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蒋介石通缉。

  1 9 3 8 年底,汪精卫溜出重庆国民政府的官邸,躲至越南河内法租界的一栋小别墅,发表了史上臭名昭著的“艳电”,公开响应日本首相的“共荣”大计,散布对日本妥协、与日本和谈的言论。国民党中央召开临时会议,将汪精卫开除出党。会上,投鼠忌器的蒋介石摁住了心头怒火,力排众议,扣压了通缉令,希望给他留条后路。

  然而,汪精卫没有回头。他一头扑进日本人的怀抱, 与日本内阁商定:联合各路伪政权,组建新中央政府,使用“国民政府”的名称,“还都”南京,承认伪满洲国独立。

  蒋介石被激怒了。他让国民政府发出通缉令,宣称汪精卫通敌祸国的行为,触犯了《惩治汉奸条例》。他放出狠话:海可枯,石可烂,汪精卫永远不能被赦免。汪精卫也不需要他的赦免。当日本战败投降,蒋介石依照往日的通缉令一一捉拿那张合影中的汉奸,汪精卫早已病死于秋叶零落的东京。汪精卫死后大半年,蒋介石还都南京,葬于南京梅花山的汪精卫,受到了炸墓掘棺的报复。

  又过了大半年,那张合影中的通缉犯们,被声讨汉奸的滔天巨浪卷到刑事法庭的被告席,而后,像蝼蚁一样,被枪决,被监禁。和他们相比, 享年6 1 岁的汪精卫不是死早了,而是死巧了。

  夜读历史的时候,我在想,19 4 0 年3月30日黎明之前,汪精卫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这个当年刺杀摄政王的战士躺在床上,究竟想了些什么?他还记得“引刀成一块,不负少年头”的狱中旧作吗?天亮之后的汪精卫,并没有领衔主演的派头,苍老,憔悴,没有一丝笑容。当他严肃地走向主席台,一个历史现场的目击者说,他听到了微弱的叹息。

  对汪精卫,熟读民国史的人,或多或少都对他抱有好感。他的一生,除了刺杀摄政王、投敌做汉奸,还有很多不为不知的细节,令我们感慨万千。他是一个年纪轻轻就在《红楼梦》研究史上留下一家之言的人,他一生不近女色,不抽,不赌,不嫖。和他的老冤家蒋介石比,他的文采流韵,他的器宇见识,他的气质修养,无不让后者相形见绌。

  令人扼腕的是,他在民族危难之际,走上汉奸这条不归路。很多年过去了,仍然有一部分人像他的遗孀那样,不承认他是汉奸,或者将他做汉奸的行径,解释成“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菩萨精神,说他是为中华民族忍辱负重。

  “汉奸”,是一个穿越中国历史的词汇,最初指汉族的叛徒,后来泛指出卖中华民族利益的投敌卖国者。这个词,进入法律条文,与汪精卫个人不无关联。还没逃离重庆的时候,一名参政员致电第二次国民参政会,呈送提案“敌未退国土前,言和即汉奸”,时任参议长的汪精卫率众通过了这一提案,《惩治汉奸条例》也随之出台。依据这个条例,国民政府通缉汪精卫,蒋介石骂他汉奸,还真不是随意扣他屎盆子。

  国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国家主权也不是天生的。国家是在人类追求美好生活的过程中,由自然村慢慢发展过来的。国家主权的最终确立,源自人和人之间无声的契约。当我们取得一个国家的公民身份,就意味着我们和一个国家订立了一份彼此忠诚于对方的合同。

  个人危难的时候,我们有从国家获得保护的权利;国难当头的时候,我们也有保护国家、国土、国人的义务。

  显然,身为中国公民的汪精卫,没有履行自己的义务。时值合法的中国政府与日本国战事正酣,他独自一人去和日本议和,成立伪民国政府,就行为而论,怎么说都是出卖国家利益。在没有充分证据证明他的选择是“曲线救国”之前,他的“汉奸”帽子,在我这里,是摘不掉的。

  今天,遥想他在伪国民政府庆典上的面容,反顾他的一生,我不由自主地想到莎士比亚的戏剧,几分华丽悠长,几分淡淡忧伤。

  章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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