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深有浅 岁月半明半昧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退学,椰子树
  • 发布时间:2013-12-04 08:48

  总有一天远走高飞

  2006年深秋,翔宇在QQ上弹出视频请求,我接了,点开后看到他狭长的脸在屏幕上晃动,冲我挤眉弄眼。我说你跑哪去了,你妈急死了。他笑嘻嘻地说,我在海南,看见没,外面就是椰子树。

  翔宇的手往身后一指,记忆中有如电影镜头后退给远景的画面,我看到慢慢扩展开的房间里的木地板和白墙,墙上有大窗,窗外树影摇曳。

  你还真在海南呀?我问。

  当然啦,你跟我妈说我挺好,暂时不回去了。翔宇说着摆弄摄像头重新对准自己的脑袋。就在这时,我看见半个身影从右边走进画面,白裙子,赤裸的小腿。白裙子在翔宇身后站了一会儿,两手把着椅子靠背。她手指白白的,翔宇转头和她说了两句话,那手指就像弹琴一样飞快地敲打起来,身子跟着前俯后仰,露出窄窄的肩。翔宇在笑,白裙子的手指也在笑,看上去很快乐的样子。可惜翔宇没开声音,我什么都听不到。

  你怎么直愣愣的,读书读傻了?翔宇十指如飞,面带得瑟。

  我这不是羡慕你天涯海角逍遥自在嘛。我慢慢地敲字回复。

  我和翔宇是邻居,从小啥啥都一块,吃饭睡觉拉屎不在话下,逃学挨打也是家常便饭。高中最后一年,翔宇踢球砸了学校办公室的玻璃窗,老师要他当着全校做检讨并罚款,他不服,被罚站一周在墙根听课。有个周末,校长办公室的东西被砸得稀烂,大家都说是翔宇干的,翔宇被勒令退学。翔宇的爸妈带礼物去找校长,校长勉强答应再给翔宇一次机会,但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去。

  翔宇在家被关了一阵,常听到他挨揍的动静,有点闻风丧胆,我越发努力学习。有时放学去抠窗户眼儿,翔宇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们都要远走高飞。时间越长,退学越成定局。翔宇的爸妈终于放弃幻想,托人给他在超市找了份工作。后来翔宇失踪了,仅带走他以前帮人拼装电脑攒的两千块钱。他在网上叫我的时候,已经离家两个月。

  有种想抽烟的感觉

  没有翔宇的生活对我来说波澜不惊,高中最后半年只剩下枯燥的苦读。有时想起翔宇来,我没有他那种逃家的勇气,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对青春期的唱和。2006年11月,我交了女朋友,是隔壁班的女孩小夏。我将这个消息告诉翔宇,并约好回家的时候他也带上女朋友——那个白裙子女生。

  班上很多人在偷偷恋爱,我以为我和小夏至少会等到高中毕业才分手,但最后一学期过去不到一半她就退还了我送她的几件小礼物。附带的字条上,小夏说:我答应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但你却不是因为喜欢我。她说的是当初我追她那件事。那时我们每周两次在礼堂上大课,小夏总坐在我前面,脑勺圆圆的,马尾巴没创意但也蛮可爱。我给她传张条说做我女朋友好吗,她说好。然后我们就好了。现在想想,可能她说得对。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像拉满弓的箭在寻找靶子,看见是谁就是谁。

  分手的感觉说不上痛苦,浑身没劲,仿佛有点空虚。我趿拉着步子回家,忽然看见阔别已久的翔宇背对着我靠在门边。我上去冲他肩上招呼一拳,你小子回来了?他转身我才看见原来还有个人,女孩子,身形小小的,被翔宇挡住了。

  和白露,你就叫她小白吧。翔宇说。

  又对女孩指指我:我哥们儿,徐一冬,你知道的。

  和白露站直了,拍拍裙子,对我点头微笑,略有点羞涩。

  因为翔宇带了小白回来,我不得不尽力挽回小夏。没什么逻辑,就是单纯地觉得,不愿意成为落单的那个。这并不困难,我有自信小夏仍喜欢我。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很多年后,这些消费掉的感情是要归还的。

  高考前那段时间,我们四个人总在一起,下了晚自习去吃消夜、喝啤酒,或者就在马路上吹风聊天。和白露比我们大一级,已经是海南某大学设计专业的学生。过去半年,翔宇在她们学校外面的酒吧打工,两人租了房子。

  送完小夏回家,我和翔宇、小白一路走回。小白突然歪过头问我,一冬,你跟小夏做作业没?我不解,翔宇大笑,伸手去揽小白的腰,叫她不要教坏我。两人在路灯下扭打嬉戏着走远了,那天和白露穿的工字背心和热裤,腿的影子拉得老长。夜深阒寂,我两手插在裤兜里拖着步子走,有种非常想抽烟的感觉。

  像只小猫一动不动

  小夏上了西安外院,我考去了成都。暑假我们四人去了和白露的老家张家界,旅途中他俩一间,我和小夏一间。有天夜里我忍不住去小夏床上抱她,她很冷静,问我,你想好了吗?我说是。小夏又说,你可不可以很珍惜地对我?我说会的。

  当小夏整个埋在我怀里,我才发现她多小,简直还是个孩子。骤然间很惊慌,还有点为难。小夏说怎么了?后悔了吗?声音小小的,然后啜泣起来,我不得其法,只好拼命吻她,狼狈地完成我们的第一次。

  后来想起我回答小夏那两个问题时,根本没有经过考虑。

  旅途并不美好,大概我经验不够,总是把小夏弄疼,平日又不便说。她坚持着和我们在大太阳下面坐长途车和徒步,一面宽慰我没事,后来她开始发烧。在离天子山不远的一个县城里,和白露押着她去了医院,吩咐我和翔宇在旅店等着。

  和白露在医院里给我打了电话,我赶去,小夏已经打着吊针睡了。我们坐在小医院的走廊里,和白露好长时间没说话,我只好瞪着对面的墙壁,上面的绿漆剥落,黑色的水泥墙面像眼睛一样睁开。

  我都能猜到有多疼。和白露说,小夏真可怜。

  我吃了一惊,立即坐直身体,却不敢细问,只等她往下说。

  你很爱她吗?和白露问我。我还没答,她又说,反正小夏很爱你。

  她没有说得更多,我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手足无措地等着。三个小时后小夏从睡眠中醒来,针打完了,她的脸色褪去潮红变得苍白,有点憔悴,但眼睛明亮。她拖着我的手说哎不是叫你别来嘛。其实又很高兴的样子。我默默蹲下来,示意她趴到我背上,小夏似乎吓到了,像只小猫在我身上一动不动。

  从张家界回来后,和白露出发去海南,翔宇留在家里考驾照。整个八月,我没有和翔宇打几次照面。和白露很少上网,她改过几次签名,有点闷闷不乐。去学校报到前,和翔宇吃道别饭,他带了个驾校的女同学,举止暧昧。

  那天我回去,和白露的QQ签名清空了,头像也换成一片白色,名字也白了。乍看过去,啥都没有。

  记忆总是落点于夏天

  19岁那年,我参加社团,努力学习,也努力恋爱。我和小夏平均一个月在西安和成都间来回两次,大半是她来找我,她说我太忙,不希望我辛苦。室友说小夏除了胸小其他都不错,我对此也没什么不满足。每次小夏到了都会先去洗头,我在旁边等着,听她高高低低的声音,她应该很快乐。

  这一年翔宇在老家开了修摩托车的铺子,据说生意很好,甚至在修车过程中交了一个警察女朋友。我丝毫不意外,翔宇一向很得女生喜欢。翔宇没有提过和白露,就像压根没有过这个人似的。

  20岁那年,翔宇骑着他拼凑的一辆烂摩托去西藏旅行,一个人上路,出去三个月,回来时路过成都来找我,身后驮着个破破烂烂的女生,嘴里叼着烟。

  长得帅所以多交点女朋友是应该的吧。我这样想,渐渐习惯了他换人的高频率。

  21岁,我的生活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事,是小夏打电话告诉我,她从成都回去后例假一直没来,大概中招了。对这个消息我措手不及,问她该怎么办。她沉吟了一下,说,没关系,我自己处理,你别担心。做手术那天,她又打了电话过来,问我,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吗?她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隧道里传来,我顿觉一阵沉痛,说会的。

  另一件事,是和白露来找我。

  和白露来找我的那几天,正好是小夏告诉我她怀孕的时间。有一次和白露甚至就坐在我对面,我拿着手机,大脑空白。和白露说我应该马上去,她说小夏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我不能这样辜负她。小夏真的很爱你。和白露说着就哭了起来,于是我没法走了。

  记忆总是落点于夏天,我从篮球场回宿舍,宿管老师说有人找你。我顺眼一看,一个白裙子女孩笔直地站在树荫下。和白露刚从我们老家过来,翔宇这次交的女朋友是个舞蹈老师,他带舞蹈老师和她吃饭,她确信他们彻底结束了。

  我说我总觉得你们没有分手。和白露说她也是。她说在海南的那半年,翔宇说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那年离开,说得好好的等他过去,可后来为什么又没去呢?而她也没来找他……时间太久,竟有些说不清。你能想象吗,我在我们住过的房子里等了他三年。拿学费交房租,每天不敢睡实,怕他回来敲门我听不见。和白露微笑地说着,渐渐讲不下去。而我能够想到的,关于那间遥远的我悄悄梦想过的房子,只有看得见树影摇晃的白墙大窗,和窗前走过的一抹纤细的白色身影。原来十分心痛的感觉,是沉默如海。

  如果我还能够想到一点点,那就是我们还年轻。

  忘了人事易变

  我坐火车去找小夏,通宵的普通快车,窗户大开,灌得我满头风沙。站在西安火车站前拼命抖头发时,才明白为什么每次小夏来找我都会先洗头。古城阴天,我的心亦苍凉如秋。

  小夏在宿舍楼下等我,两月不见,她面容里有我从来不知的沉静温柔。她淡淡通知我分手,说有人陪她度过生命中很困难的时候,虽然很遗憾,但那个人的确不是我。

  独自返回成都,途中想起那一年我们四个人去张家界,曾经孩子气地约定,十年后要执子之手旧地重游。我们之间也许爱得有深有浅,或是半明半昧,却真的有过那么一瞬间,忘了人事易变,以为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撰文_沈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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