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常常有歧视

　　当一个男上司安排女同事以美丽取悦同行，是对她工作能力的最大贬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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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梯里空无一人，苏浅背对监视器，两只手分别在两个乳房上用力压了一下，舒口气，好像在庆幸这对器官没有落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苏浅没戴文胸，只贴了一对胸贴防凸点，舒服是舒服，却没有安全感。

　　长沙已经连续25天高温突破37℃，每天都是橙色高温预警，可这预警除了让人深刻感受到地球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不宜人类居住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大家在办公室讨论有些公务员因为高温每天上班6个小时时，主管老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大家身后。“羡慕吗？考去！”老王以一贯的言简意赅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大家像被人拿着鞋底抽过嘴巴一样，齐齐闭嘴。

　　虽然大家习惯称主管王林为老王，其实他一点儿也不老，前年结婚，去年生孩子。结婚前，王林是个普通会计，说话惜字如金，在结婚的时候，因为主动放弃休婚假，引起了领导注意。后来，他老婆怀孕生孩子，王林竟然一天假都没请，还经常在办公室加班。不提拔这样的员工提拔谁呢？于是在儿子满月的时候，王林顺利升职为财务主管。偶尔部门聚餐，大家开玩笑说王太旺夫，王林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办公室有两位妈妈级员工，王丽与董青，时不时会因为孩子生病、开家长会、幼儿园活动等意外情况请假，王林扣钱从不手软。王丽说：“你家孩子从来不生病吗？如果你太太在单位受到这样的待遇，你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家孩子有三个全职保姆，我太太以及她父母，绝不会出现你所担忧的问题，请放心。”王林坐在仿橡木的办公桌后面，双手插兜，脑袋向后一仰，本打算像香港黑帮电影中的黑帮老大那样，前后摇动椅子，椅子腿却狠狠摩擦地板，发出一声难听的巨响。

　　王丽哭着回到座位。苏浅猜想，她回家后，一定会与自己的先生大吵一架。

　　更要命的是，就在王丽因为孩子病了早退半个小时被扣钱的同一天，一位男同事参加同学聚会一天没来上班，却拿了全勤奖金。“他们同学里有一位在铁道部当处长，很可能给咱们公司拉来大业务，他是公私兼顾，公大于私。”王林的解释当然无法令人信服，他们这儿是财务部又不是业务部。

　　2

　　王林待苏浅倒不差。部门有接待任务，总是带着她，吃了喝了，还塞听饮料给她带回家。

　　夏天最热的时候，苏浅穿文胸长痱子，只好戴胸贴。反正一个人，下班也不急着走，在办公室打打小游戏，因为太阳在下班铃响过半个小时后，才会慢吞吞地落入高楼的丛林。

　　那天下班，苏浅照例慢悠悠地收拾桌上的东西，忽然感到有只手搭在她的椅背上。王林笑嘻嘻地站在她身边，寒暄了一会儿，便说九月在杭州有个行业会，问苏浅有没有去过杭州。苏浅说，初中时与父母一起去过。“啊，那应该再去一次，杭州变化很大。”王林的手从椅背上拿起，在空中抓了一下，似乎要描画杭州日新月异的变化，却并没有原点降落，而是落在了苏浅的后背上。他硕大的巴掌像电熨斗一样在苏浅的后背逡巡，苏浅涨红了脸，站起身，王林意味深长地望了一下她的胸口，拿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

　　苏浅不能确定这是否可称为性骚扰，王林并没有说挑逗的话更没有袭胸，他只是“考察”了她的后背，然而，他临走时射向苏浅胸口的目光，却像一双猥琐的手掀开了苏浅薄薄的衣衫——哦，没穿文胸。他甚至不屑于说任何调情的话，而是庄严地宣布，因为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是下属，我是上司，我就有权利探究你的罩杯你的内衣你的身体。

　　苏浅与王林一起去了杭州，同行的有一位男同事。王林向与会同仁们介绍苏浅时说，这是我们公司的性感美女。大家便望着苏浅笑，之后的五天，白天开会，晚上娱乐，因为不太能记住她的名字，大家便都称苏浅为性感美女。

　　吃饭的时候，大家要求“性感美女”坐在官最大的资深人士旁边；娱乐的时候，男士有意邀请女士陪唱或陪舞，大家便异口同声地推荐“性感美女”；旅游的时候，“性感美女”更是出现在每位男士的照片中，肩膀被他们搂着、搭着。最后一天，王林提议一起敬“性感美女”一杯，为她带给大家的快乐，于是，苏浅又被作为福利，与每位男士喝了一杯交杯酒。

　　没有人把这交杯酒当真，人们只是为了寻开心，谁不开心就是人民的敌人，苏浅却开心不起来。回程的飞机上，当王林将半个身子重重地压在苏浅的胸脯上时，苏浅使出浑身气力推开了他。王林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转头与那个男同事聊天，直到大家各回各家，再没有与苏浅说话。

　　晚上，苏浅接到王林的电话，命她明天一早将此次会议的总结报告交到他手上，这意味着苏浅在出差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就要加夜班。

　　苏浅明白，这是对自己推开他的惩罚。

　　第二天，王林在外面开会，没来办公室。第三天，苏浅将报告拿去王林办公室，王林示意她将东西放在桌上，待苏浅转身要走时忽然说，我外套在走廊墙上蹭了点灰，你帮我拿到走廊上拍拍。苏浅去衣帽钩上取下王林的外套，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太太为即将上班或外出归来的丈夫清理衣服一样，将王林的外套里里外外拍打了一遍。

　　王林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浅，等她把外套挂回衣帽钩，清了清嗓子说：“报告我看了，没啥新意，要加点内容……”苏浅大步走出门去，将王林轻浮地弯向她，示意她走过去的无名指，无情地抛在身后。

　　3

　　被打入冷宫的苏浅很快有了替代者龚晓鸿。龚晓鸿相貌平平，胸前挺着厚厚的文胸，连跳绳的时候都不动一下，王林饭局、出差，都带着龚晓鸿，人前人后地称她“美女”。

　　龚晓鸿似乎十分享受这样的待遇，每逢晚上有饭局的时候，下班前半个小时，便躲在卫生间描眉画眼，有时候还换衣服，像要去参加豪华晚宴似的。

　　“王林的口味越来越出奇了啊。”

　　“大鱼大肉吃腻了，换换口味呗。”

　　王丽与董青私底下嘀咕。

　　苏浅懒得理，收拾好东西第一个冲出办公室，几乎撞上进来找龚晓鸿的王林。“哟，急急忙忙去约会？”王林问。“对呀。”苏浅故意对王林风情万种地笑了一下，独行侠似的踩着高跟鞋离去。

　　只能如此。苏浅既不能加入反对王林的阵营，与王丽、董青一起说王林的坏话，因为那样，很容易会被她们误解为她是因为得不到王林的宠爱而心生怨恨，也不能靠实力来证明自己，一个不尊重女性的男上司，是不会真心对任何一个女员工好的，哪怕她的工作做到无懈可击，在他的眼中，依然只是酒局上的道具。

　　后来的一次酒局接待上级单位的审计人员，规格特别高，阵容特别强大，王林趁机拉苏浅同龚晓鸿一起陪酒，席间称他们两人为“环肥燕瘦”。苏浅声称自己刚用内窥镜摘了一个胃部息肉，喝酒会造成胃出血，于是大家谈了一会胃息肉问题，便开始向龚晓鸿发动总攻。龚晓鸿酒量不错，却扛不住王林在旁边不住吆喝，鼓动她与领导们喝了一杯又一杯。眼见龚晓鸿的脸由红到白，苏浅悄悄递过一张折叠得厚厚的纸巾，示意她擦嘴。龚晓鸿会意，将一大口内供茅台吐在纸巾上。

　　酒毕，王林派男员工送龚晓鸿回家，苏浅说，我送她。“那怎么能行，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如果害怕，我送你。”王林向苏浅挤挤眼，苏浅道声谢，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半夜，龚晓鸿被送去医院洗胃，第二天没来上班。这一次，王林却让苏浅去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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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病房，龚晓鸿看上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半躺着玩手机，见苏浅来了，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

　　“以后别这么拼命了，又不是为工作。”苏浅递给龚晓鸿一块薄荷糖。“就是为工作啊，怎么不是？”龚晓鸿将糖丢进嘴里，接着说：“咱们女的主要任务不就是活跃办公室气氛嘛，还真能指望咱们干什么？”

　　“王林给你洗脑了吧，以为他自己是首长，所有女员工都是文艺兵？”苏浅的刻薄劲儿又上来了。“哎呀，就你认真。”龚晓鸿拉住苏浅的手，撒娇似地摇了摇。

　　空气有点闷，一时两人不知说什么好。“哎，你看那条新闻了吗？美国总统奥巴马因为说加利福尼亚州女总检察长卡马拉·哈里斯是全美最漂亮的检察长而涉嫌性别歧视，最后不得不向哈里斯道歉。”苏浅鼻子无缘无故地酸起来，她盯着就龚晓鸿迷茫的眼神，停了一会，继续说道：“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在用能力证明自己，而不是美貌。当一个男人口口声声赞美女同事或女下属容貌，并且安排她以美丽取悦同行，是对她工作能力的最大贬损，对于女员工来说，这将是一间没有未来的办公室。”

　　龚晓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又迟疑地说：“可是——我觉得很开心啊。”

　　苏浅怒不起来，只觉得自己穿得太少，坐久了有点冷。

　　撰文_金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