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未跨过这道门槛--忘年好友徐怀谦周年祭

  • 来源:杂文选刊
  • 关键字:徐怀谦,抑郁症
  • 发布时间:2014-02-22 10:36

  时间过去整整一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农历壬辰年的七月,短信、微博、伊妹儿、电话、谈话,如同片片凋零的树叶,在我眼前纷纷飘落。论季节刚刚进入秋天,怎么就显得如此悲凉呢?难道季节跟人世一样,现在也反常了吗?

  噢,一个年仅四十四岁的鲜活生命,在阳光明媚的北京初秋,从生活之树上,轻轻地飘落了,给这早秋增添了浓重的凉意。我的心苑荒芜了,我的思绪零乱了,唯有那座伟岸的青春雕像,坚挺地矗立在我的眼前。这就是优秀的青年作家、我的忘年好友徐怀谦。

  怀谦离去的这些日子,我的心神一直不安,怀念他,更责备自己。他曾经约我去雾灵山,我当时受前列腺癌放疗折磨,就未能陪怀谦出去;后来他要来看望我,我正在跑医院治疗病痛,天气又像蒸笼似地热,我不忍心让他跑,就再次婉言谢绝了他。现在想想,这不是明摆着吗,他有些话跟家人说不方便,想找我这老头儿说说,当时我却完全不理解他的心情。唉,他一定很郁闷,很纠结,很痛苦,很迷茫,说不定还会感叹这人世间的冷漠。

  我对着一位苦恼的年轻人,怎么竟然忘记自己有过的经历呢!实在实在不应该呵。

  过了多天没有他的信息,我给他打手机,接听的竟是他妻子,说怀谦住的是安定医院,听后我立刻蒙了,稍微清醒了些,说:“我马上去医院看他。”他妻子说医院不让探视,我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我妻子曾在“文革”中受到迫害,被折磨成精神分裂症,就是在安定医院治疗,我太熟悉这家医院了。怀谦住到这里,我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我满脑子都是当年在那个医院里所见的病人--呆滞的眼神,傻兮兮的笑脸,怪声怪气的吼叫,想起来就有种压抑感和心痛感。当然,还会想起生病的种种社会原因,真不希望怀谦他……

  我们相识相知十多年,我深知他的性格比较内向,言行都极其谨慎,平时很少说是非,像他这样中规中矩厮守本分,一心只想着认真做人做事的年轻人,如今可以说是越来越少了。这正是他和我及我的友人能够没有年龄阻隔相处的感情基础。

  过几天再打电话,怀谦说他只是睡眠不好,我就放心了。我还建议他积极治疗,并邀请他出来喝茶聊天儿,跟几位朋友一起散散心。

  8月11日上午,怀谦终于由夫人陪伴着来到我家。他来前在电话里跟我说:“您可别叫太多的人哪,俩仨人一起聊聊天儿,您看行吗?”在与我交往的十多年间,几乎每次朋友们一起聚会,他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要求,这次他的要求让我意识到他的精神反常。

  他来我家那天,看上去精神还算不错,只是比上次见到他时,那本来就瘦削的脸,棱角显得更要明显许多。我跟他说:“睡不好觉,说明心里有事,有什么事什么话你通通地说出来,心里敞亮啦,情绪稳定啦,你睡觉不就踏实了吗?实在睡不着的时候,适当地吃点安眠药。我有时睡不着吃一片,就能睡上三四个小时,浑身立马就会轻快了。”我还直率地告诉他:“当年被打成‘右派’的人,大都比你现在年纪还轻,二十二年无望解脱的艰难坎坷,我们都硬朗朗地挺过来了,难道你现在比我们当初还艰难?起码你没有政治压力,起码你没有失去尊严,起码你有光明前途,起码你有正常职业,你有什么理想抱负,迟早都会慢慢地实现,你生活、事业的天地宽着哪。”

  他听后表示同意我的话。只是反反复复地说:“柳老师,我愿意跟你们学习,可是您不知道,我怎么也走不出来呀。”这时我恍然明白,他心里有一座城,牢牢地围困着他,没有通行的大门,让他昂首阔步走出来。这到底是座什么样的“城”呢?他不肯说,我不便问。我就告诉他:“怀谦,那你就喊,就哭,就骂呵,把心中的郁闷发泄出来,总不能活活憋死自己吧。”

  当然,每个人所处的环境不同,思想追求也就不尽一样。用他自己生前的话说,成长环境一直比较顺利,读书在名牌高校北京大学,工作在第一媒体《人民日报》,业余著书立说有一定的成就,还拥有这样那样的荣誉。尤其可贵的是,如怀谦所说:“我这个农家子弟在进入灯红酒绿的都市之后没有失去自我,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没有同流合污,在浮躁喧嚣的尘世中保持了一份相对的纯净。”可是,他看到听到遇到的是什么呢?恐怕又是另一番情景了。这就必然让他的内心发生碰撞、矛盾,乃至精神上卷起急风暴雨。加上他性格又比较内向和清高,有话不愿意随便找人说,当痛苦的砖一块一块地垒在心室,他这个追求上进的理想主义者,怎么能不压抑、不苦恼呢?比方说,以他的编辑职业和文学成就,早就可以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可是,眼见的文坛种种现象让他难以释怀,迟至去世当年经我劝说他才申请,批准后他又这样匆匆地走了。他大概是中国作协会龄最短的会员。

  徐怀谦出生于孔孟之乡山东,更懂得旧规矩和礼数。由于思想比较拘谨,他的言行也就趋于“封闭”,为个人的某些事情纠结,却怎么也不肯爽快地说出,所以酿成他离去的悲剧。对于他的苦恼谁也说不清想不明,更可怕的是,有些不明底细的人,还说了些不负责任的话和甚至近乎“杀人”的谣言,都传到我的耳朵里了,怀谦哪能不知道呢?我听后非常气愤,相信这些对他的心灵造成了极大伤害,他一个心地纯净的人,受不了又不便解释,只好默默地忍受着折磨。

  怀谦患的属精神疾病,只是类型好像是抑郁症,可惜被亲友一时忽略了。怀谦走了以后,我偶然在电视节目中听到一位女作家讲述她患精神抑郁症期间,在积极用药物治疗的同时,是如何在朋友们的耐心帮助下,渐渐从病魔的折磨中走出来并恢复正常生活的。听后我很震惊但更懊悔,做为怀谦的年长朋友,我以为他那时只是严重失眠。

  人为什么会患这种病呢?依我的推测,除了社会的某些因素,个人性格也非常重要。从怀谦生前的片言支语中,我感觉他这个农家孩子身上背负着过高的目标,什么事情都想达到完美程度,却又不想趋炎附势跟随时流,这就无形之中给自己加重了砝码。

  现在看来,抑郁症就是精神门槛,怀谦想完全凭自己的力量跨过,冥冥之中走上了不归路。太可惜了!怀谦哪,这道门槛,其实你可以跨过去,因为你有贤妻和爱女,你有众多朋友,你有要好的同事,大家都搭把手就会扶你过去。想起这些来,大家很痛心。你走了一年了,在另一个世界,活得还快乐吗?

  2013年8月20日

  柳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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