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分夺秒地相爱，“换肺人”的十年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对“换肺人”沈剑锋和魏静来说，一辈子只有十年，因为全世界换肺人最长的生命极限是十年。对许多人来说，十年太短暂，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因此妻子跟他离婚，她也被男友抛弃。可他却坚信，十年加十年等于永远，等于一辈子。他果断地选择以“慢性自杀”的方式为她筹措手术费，并给了她一场“指尖上的婚礼”。

　　又一年野菊花开，这一场不是童话的爱情仍在继续。

　　十年是长还是短？

　　换肺男孩带来野菊花香

　　今年30岁的沈剑锋老家在福建莆田市沙坂村，父母均是农民，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初中毕业后，成绩良好的沈剑锋主动辍学，跟着工厂的一个老师傅学习石雕技术。厂子不大，工作起来，灰尘满天飞，每天晚上回到家，沈剑锋都成了灰人，嗓子呛得说不出话来。几年后，沈剑锋成了厂里的大师傅。22岁时，他跟邻村一个女孩结了婚，很快有了儿子。凭借精湛的技艺，他让一家人衣食无忧。2005年，沈剑锋开始咳嗽，肺上就像压了块大石头。不多久，厂领导找了个莫须有的理由将他开除。

　　2008年，他的病情急剧加重，咳起来整个腹部都疼，痰里还带有血丝。父母押着他来到无锡市人民医院，最终被确诊为矽肺病，这种病是因为患者长期吸入粉尘导致的。经进一步检查，沈剑锋的肺早已千疮百孔，药物治疗已不管用，只有做肺移植。

　　无锡市人民医院院长兼胸外科主任陈静瑜告诉沈剑锋，肺移植在我国乃至全世界都是一个还未完全攻透的难题。目前，全世界肺移植病人存活的最长时间是十年，做了肺移植后，病人还需终身服药，后续治疗费用每年在十万元左右，再加上肺源难寻，手术费昂贵，肺移植手术对每个病人来说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作为医生，陈静瑜必须把实情告诉沈剑锋。得知这一切，不堪生活重负的妻子提出了离婚，儿子判给了沈剑锋。

　　保守治疗一段时间后，沈剑锋回家等待肺源，他清楚全国有那么多患者等待肺源，他并不抱太大希望。

　　2012年10月4日，陈静瑜主任兴奋地给沈剑锋打来电话，说肺源找到了。

　　接到电话，沈剑锋欣喜若狂，经过两年等待，终于寻到了肺源。他连夜跟父亲赶到了肺源所在地——桂林。陈静瑜主任也特意从无锡赶到桂林为沈剑锋的手术操刀。

　　2012年10月24日，沈剑锋被推进了手术室，他要做的是双肺移植手术。因为反复感染、咳血，沈剑锋的肺况一塌糊涂。整台手术耗时三个小时。手术结束后24个小时，沈剑锋苏醒了，虽然刀口很痛，但新肺呼吸的那种轻盈感，让他想大声地喊出来。他深深觉得，能这样畅快地活十年，真的足够了。

　　这时，沈剑锋才知道，供给他的这片肺，原本是为一个叫魏静的女孩准备的，可在手术前，她拒绝手术，幸运之神才降临到自己身上。对于这份生命的馈赠，沈剑锋发自内心地感激，突然很想见一见这个叫魏静的女孩。

　　出院后，在无锡市人民医院胸外科病房，沈剑锋见到了魏静。

　　当时，病房里只有她一人，正盯着药水瓶数着点滴，见有人来，苍白消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沈剑锋把水果放下，主动介绍了自己。得知他就是那个做了肺移植的人，魏静有些激动，她想搬凳子给沈剑锋坐，可一侧身，就剧烈咳嗽起来。沈剑锋顾不得男女有别，忙上前去帮她顺气，等她平复下来后，才坐下。

　　“我没事，每天都这样，习惯了。”魏静说得云淡风轻，可沈剑锋却深有同感，他知道那种时时被人掐住脖子的痛苦。魏静说她是从小支气管发炎没有彻底治愈而导致了肺部感染，小学毕业后，她就只能整天躺在床上。

　　既然如此，有了肺源为何不做手术？沈剑锋很不解。正在这时，魏静母亲邹巧云推门而入。得知沈剑锋的来意，邹巧云眼圈红了，转而安慰女儿说：“你看，这位大哥现在多好，做了手术，你也……”魏静打断了妈妈的话：“就算做了移植，最多只能活十年，我要这偷来的十年干吗？”说完，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向沈剑锋道歉：“我不是咒你，我只是说我自己……”

　　沈剑锋刚走出病房，邹巧云就追了上来，她请求沈剑锋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多来医院劝劝自己的女儿，让她接受肺移植手术，沈剑锋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沈剑锋早早地来到医院，手里还拿着一大束野菊花，公交车经过一片废弃厂房时，他看见了一大片黄灿灿的野菊。手捧着野菊花，魏静轻轻地嗅了嗅，那种苦中带甜的芳香，让她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沈剑锋劝魏静：“肺移植手术一点也不疼，就像是睡了一觉。”魏静摇摇头：“我不是怕，只是不想。”魏静说，从小到大，她的天空除了房间里的那张床，就只有窗户，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如此单调，单调到让她不惧怕死亡。两年前，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孩，他们相爱了。爱情让她单调的生命丰富起来，她有了好好活下去的愿望。可就在手术前，男友得知手术后最多活十年时，他提出了分手。

　　爱情的撤离击垮了魏静，她放弃了好不容易等到的肺源，一心求死。

　　沈剑锋听完后，对魏静微微一笑，说其实更惨的人正在她面前——因为生病，妻子跟他离婚，父母一大把年纪，还要为他筹医疗费，儿子也跟着受苦，全家人都被他拖进了泥潭。可自己从未想过死，只想好好活，那样他就能尽自己所能回报父母，照顾儿子。沈剑锋对魏静说：“如果连你自己都开始嫌弃你的人生，别人能不嫌弃吗？”

　　第二天，沈剑锋又带着野菊而来。阳光下，野菊的每一根花蕊，似乎都吐着香。“今天，我去采花时，看见昨天采过后的花梗都结痂了，它们都知道自己治愈，有时候人是不是还不如一朵花？”魏静脸红了，看着野菊出了神。

　　一连多天，沈剑锋都来医院看望魏静，陪她说话。有了沈剑锋的开导，魏静笑容多了，饭量也增加了些。一个星期后，沈剑锋要回老家了。他关门的那一刻，魏静哭了，或许是相似的境遇，让她对沈剑锋多了一份莫名的依赖。

　　十年有多长？

　　能看3650次的日落日出

　　回到家后，沈剑锋每天都给魏静打电话。2013年１月4日，沈剑锋连续两天没联系上魏静。当天晚上，他乘火车赶到了无锡。护士说魏静病情加重转到了重症监护室。在重症监护室外，沈剑锋见到了邹巧云。她说，两天前魏静因为咳嗽，被痰呛得昏迷了，一直到现在。医生说即使能醒过来，也撑不了多少时间。

　　四天后，魏静终于醒了，看见沈剑锋的那一刻，她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沈剑锋和医生都知道，魏静必须尽快实施肺移植，否则随时都可能病危。等魏静转到普通病房后，沈剑锋再次提起肺移植，魏静根本不听。情急之下，沈剑锋说：“难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就没值得你活下去的人？你为他寻死觅活，伤害的是真心疼你的人，是你父母！是我！”沈剑锋抓着魏静的手，神情激动。魏静的脸一下子红了，沈剑锋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了，他站起身，坚定地说道：“其实十年能做很多事。”

　　见沈剑锋要走，魏静慌乱中叫住了他：“如果我同意做手术，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沈剑锋坐到魏静身边：“我就在这哪也不去。”说不清什么时候，沈剑锋的心里住进了一个叫魏静的女孩。

　　说服魏静同意手术后，沈剑锋四处帮她寻找肺源，又去找到陈静瑜主任，请他帮忙。得知他俩谈了朋友，陈主任欣慰的同时，也感到担忧：“肺移植病人生命都很脆弱，生活会时刻充满变数，你们知道吗？”沈剑锋点点头：“我很爱小静，她也离不开我，我们都希望两个人可以陪伴在一起，即便最多只有十年，我们也会好好珍惜彼此！”

　　回到病房，沈剑锋跟魏静父母商量手术费的事，全部手术费用约40万。邹巧云夫妇筹了20万，剩下的还需另想办法。沈剑锋只是沉默，让人弄不清他心里想什么。

　　第二天，沈剑锋说要离开。魏静好似察觉到什么，一直不让他走。沈剑锋骗她说：“家里有事。”“你还回来吗？”“回来，但可能需要一段时间。”魏静心里有了最坏的打算，也许，爱情再一次被吓走了。

　　离开无锡后，沈剑锋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找了以前在石雕厂的一个老朋友，希望干回老本行。医生曾明确告诉他，肺移植后的病人只能从事一些轻巧的活，灰尘大的工作丝毫不能沾染，否则就是慢性自杀。朋友十分担心他的身体，沈剑锋拍拍胸脯说没事。他的想法很简单，石雕活挣钱快，如果他能活十年，他愿意匀五年给魏静，他想活着，更想和魏静一起活着。

　　工作四个月后，沈剑锋带着打工积攒的三万元钱赶到无锡，把钱交给了邹巧云，说是自己找朋友借的。看着沈剑锋又黑又瘦，魏静一再追问：“这钱是不是你自己出去打工挣的？”沈剑锋说不是。魏静拿出风干的野菊花，对沈剑锋说：“想你的时候，我就看看它们，你闻，干了更香。”沈剑锋答应魏静，等她做完手术，身体康复了，两人就结婚，到时，他会在屋前栽满野菊，让她随时随地都能看见。

　　之后沈剑锋又回到了石雕厂。

　　倒计时十年，我们要争分夺秒地去爱

　　2013年9月12日，桂林181医院终于为魏静寻到肺源。这个好消息，喜呆了沈剑锋和魏静。

　　为了女友的手术万无一失，把魏静送到医院后，沈剑锋又亲自赶到无锡，找到陈静瑜主任，希望他能为魏静主刀。陈静瑜爽快地答应了。

　　2013年10月16日，是魏静手术的日子。一大早，沈剑锋就手捧着一束野菊站在魏静的床边。魏静醒来斜靠在床上，轻轻握住了沈剑锋的手：“如果我不能从手术台上下来，你一个人好好的。”沈剑锋佯装生气地板起了脸：“十年之约，别赖皮哦。”

　　手术最终顺利完成。沈剑锋在日历上划下了重重的一笔：2013年10月16日。这是魏静重生的日子，从现在开始，时间的漏斗开始计时，时时刻刻提醒他们要争分夺秒地去爱。

　　等魏静身体稍微康复一点后，沈剑锋就开始筹划婚礼，他们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必须抓紧时间去办。魏静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注定了婚礼必须从简，可哪个女孩不希望能慢条斯理，一点一点添置幸福，每次说起这些事，她不免感到一些遗憾。

　　2013年11月12日，天气很好，病房里只有魏静和沈剑锋两人。沈剑锋握住了魏静的手，伸出了一个倒V形，说道：“你的手是你，我的手是我，那些婚礼上要的东西都装在了我们的脑子里。”就在病床上，沈剑锋给魏静举办了一个“指尖上的婚礼”。

　　魏静依偎在沈剑锋的怀里，笑着说：“床单我选大红色，大红色的喜庆。”“不，还是玫瑰红浪漫。咱们还得选一对抱枕，天冷的时候，咱们就抱着枕头在床上看电视，饿了，我就去给你做饭，吃完饭咱接着看。”魏静乐得哈哈大笑：“时间长了，咱俩肯定得成猪。”沈剑锋轻弹了一下魏静额头：“别瞎扯了，赶紧去买东西。”“我要紫红色的窗帘，我要1.8米的大床，我还要买两把藤椅，太阳好的时候，咱们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很快，东西买好了。转眼要布置新房。“墙就刷白色，电视背景墙用天蓝色。”“刷完墙，咱们得把东西归置归置。别忘了，赶快把喜字贴起来，咱们明天就要结婚了。”魏静不依：“刚装修就结婚，不健康。”

　　半个小时的时间，结婚该走的程序，他们依靠两只手隆重地完成了。魏静轻轻地说：“谢谢你，我好幸福。”

　　沈剑锋跟魏静决定，他们要把此后的十年装上发条，不必要的事一带而过，要紧的事就慢慢来，他们不吵架、不冷战，不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那样他们才能把一分钟当两分钟使，把十年拉长成一辈子。

　　魏静还未出院，沈剑锋便要赶回去上班，他骗魏静说自己在超市找了份轻巧的活。他知道，他和魏静每年20万的后续治疗费，必须要靠他去挣。两人约定，不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晚上至少要发一条短信。

　　第一天，沈剑锋发了句：“老婆，我想你。”看到短信，魏静打电话“质问”：“谁是你老婆？”沈剑锋故意开玩笑：“咱们婚都结了，你不就是我老婆？”魏静坚决不从。第二天，沈剑锋故技重施：“孩子她妈，今天开心吗？”沈剑锋的“变本加厉”让魏静又气又笑，她恶作剧地回了一句：“孩子他爷爷，你今天开心吗？”

　　良久，沈剑锋都未回复。魏静问他怎么了？他说：“我在想，有天我们都老了，会是什么样？”是啊！也许很多人都怕老，可他们却盼着老的那一天，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活得久一些。

　　2013年12月2日，魏静身体康复出院。沈剑锋说接下来他会安排双方父母聚一聚，把结婚的事早日敲定，举办一个简朴的结婚仪式。魏静笑着说不在乎，领个证就行，因为沈剑锋早已给了她一场特别的婚礼。

　　无人的时候，沈剑锋常常想，他和魏静生命的极限是十年，也许在这之前的某一天，一个人会先离开，这是改变不了的结局。可在这之前的每一天，他都会毫不吝啬自己的爱。对他和她来说永远有多远？是十年。十年又是多远？十年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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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兰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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