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病毒侵蚀的人生：“熊猫烧香”作者再入囹圄

　　7年时间过去了，公众对李俊的名字已然陌生，但提起熊猫烧香，许多人仍心有余悸。7年后，这个昔日的“毒王”竟然再次入狱。

　　2013年底，浙江丽水莲都区人民法院，涉案赌资高达7000万元、公安部督办的“网络赌博案”，正式开审。而混杂在26名被告之中的李俊，看上去并不显眼。

　　此时，李俊已经31岁了。曾发誓“浪子回头”的他，最终却还是重入歧途。他的人生就像是中了病毒一样，兜兜转转，跌宕起伏。但这一次，他想做回普通人是难上加难了。

　　“毒王”出狱

　　2009年12月24日，因编写发布“熊猫烧香”病毒被判四年有期徒刑的李俊，提前出狱了。

　　出狱后，他首先联系了雷磊——当年引他进入“黑客”之门的人。因为“熊猫烧香”案，雷磊也被判入狱一年，出狱后，在武汉开了一家汽车美容店。

　　两人相识于1999年的一个午后，那时候雷磊已经是个黑客，网吧里其他的孩子都在打游戏，只有李俊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的屏幕问：“你这玩的什么？”

　　雷磊说：“这是黑客。”这答案仿佛为身后的年轻人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窗。他不顾自己电脑上的游戏，搬了凳子坐在雷磊身边。从此，李俊进入到了黑客的世界。

　　2007年被捕后，李俊这样描述黑客世界，“在这个群里，只要你是高手，其他人都会佩服你、追捧你、崇拜你。我非常开心……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网络了，那里有我的自尊，有我的能力被认同的成就感……”

　　李俊的外表一直都是沉默、木讷的。他不像比他年纪还小的雷磊，自信张扬，侃侃而谈。更多时候，李俊低着头思维神游，不愿直视记者的眼睛。只有在提到编程时，他才流露出短暂的热情。

　　这或许跟两人的出身有关。雷磊家境殷实，成年以前的李俊却似乎摆脱不了父母的人生轨迹，他没念过大学，只读了父母上班的水泥厂附属的技校，要不是与雷磊相遇，他可能就一辈子在水泥厂里谋生、老去。

　　从水泥厂辞职出来只身一人前往武汉市区打工——卖电脑，做网吧管理员，乃至后来自学自编“熊猫烧香”病毒，他的目标是能开上宝马车，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当时，李俊以自己出售和由他人代卖的方式，每次要价3000元，将“熊猫烧香”病毒销售给120余人，非法获利10万余元。而经过病毒购买者进一步传播，这种病毒的各种变种在网上大面积扩散。据估算，被“熊猫烧香”病毒控制的“网络僵尸”数以百万计，那些按访问流量付费的网站，一年下来累计可获利上千万元。相对的，损失估计高达上亿美元。

　　可以说在那个时代，很多痴迷网络技术的人，正是通过“熊猫烧香”才第一次知道黑客的生财之道。这也为李俊在网络江湖上赢得了“毒王”的称号。

　　在监狱里，他帮助狱警做电脑方面的工作，因此减刑一年。出狱后，当年的朋友们并没有疏远他，相反，向其他人介绍李俊时，朋友们都会提到他就是“熊猫烧香”的作者。而“熊猫烧香”案发后有不下10家网络公司表态说愿意聘用李俊。

　　也许正是这些“肯定”让李俊坚定了重拾旧山河的信心。2010年元旦过后，在一个网站记者的说服下，李俊与雷磊一起赴京求职。他们希望和一些大企业接触后能在IT业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们北京之行的第一站是著名杀毒软件公司金山。当时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带他们在公司上上下下参观之后，就安排他们拍照。“摆拍”的时候，李俊和雷磊手里就拿着公司送给他们的产品。而到最后，金山仅发给了他们一份“网络安全观察员”的聘书。

　　“这个‘网络安全观察员’是干吗用的？”原本打算接着去另一家杀毒软件公司的李俊，听说又有电视台的人过去拍摄，决定放弃。当晚他就对雷磊说：“走吧，回去。”

　　他觉得他们“被利用了”，这次行程，本就是门户网站与安全软件厂商的联合炒作。

　　他们开始拒绝媒体的采访，终止拜访安全软件厂商的行程。两人最终结束了北京的行程，也结束了求职之路。

　　努力走到阳光下

　　“名声是个包袱——有时候，可以帮你装很多东西；但有时候，甩都甩不掉。”这是雷磊对李俊下的注解。

　　尽管被广大网友奉为“毒王”，但现实是，很多人认为“熊猫烧香”病毒并不高深，其爆发和流行有一定的机缘巧合。更何况李俊在监狱里呆了三年，在技术日新月异的IT业，三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对于聘请李俊，很多安全软件厂商自有顾忌：一方面，这些公司担心被同行指责自己制作病毒，再假装截获；另一方面，他们认为李俊学历不高，技术并不出众，还不具备编写杀毒软件的水平。

　　不过这次找工作的经历，并没有让李俊彻底沮丧。从北京回到武汉，他开通微博，认证名是“熊猫烧香病毒作者”，并在第一条微博中写下：“一切重新开始。”他急切地“希望找份体面的工作，好好干下去，给父母创造幸福的生活”。李俊的父亲至今仍在外地打工，母亲还在武汉郊区阳逻街头做清洁工。父母的艰辛、自己的“不孝”，让李俊无比愧疚。

　　怎样才算体面的工作呢？现实一再地让李俊失望。困窘中，急于挣钱的他接受了一个狱友的邀请，来到浙江丽水。

　　这个人名叫张顺，当年因贩卖“熊猫烧香”病毒发财而入狱，与李俊算得上是“难兄难弟”。两人在湖北仙桃监狱中初次见面，一见投缘。后来张顺出狱结识了一个名叫徐建飞的浙江老板。徐建飞得知张顺和李俊是哥们儿，就提出由他出资，在浙江丽水成立一家网络公司，交给李俊和张顺经营，公司注册资金500万元，两人无需掏一分钱，还给他们15%的股份。作为老板，当时徐建飞坦言，看中李俊和张顺，要感谢“熊猫烧香”，他们造出病毒，还能赚到钱，说明他们与常人不同，“我今天就提供机会，让他们创造奇迹。”不仅如此，徐建飞还承诺，他自己不懂电脑，更不懂网络，公司具体如何经营发展，全由李俊、张顺说了算。

　　“我没学历，给别人打工难，还不如给自己打工。”抱着这样有些天真的念头，没等过完2010年春节，李俊就“投奔”张顺，来到了丽水。

　　公司位于丽水新区的一栋新楼里。李俊和张顺都是公司的总经理，李俊主要负责技术，张顺主要负责管理推广。刚起步，公司就接了三笔业务，一个是制作QQ小游戏，另两个是企业级软件防火墙。

　　这似乎是个好兆头。而对于公司下一步规划，在张顺看来，丽水距离温州近，那里的企业多如牛毛，加之后台老板广泛的人脉资源，等以后公司有了一定名气后，就主攻企业网络安全软件。

　　所以关键在于，李俊能否做出不一样的防毒软件。当时，李俊对此充满信心，“我能攻击别人的电脑，就知道怎样去防止别人的攻击。”

　　刚开始，李俊和张顺手底下只有八九个人，后来公司还招了一批大学生。从没上过大学的两人成了这帮大学生的老板。就连李俊刚大学毕业的弟弟也跑来丽水投奔他。

　　这让李俊感到满足，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去。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顺利，然而创业哪是这么容易的事。事实上，李俊一直没写出所谓“不一样的”防毒软件，他们希望能挣点小钱的小游戏也没能挣钱。

　　没有侥幸的成功，闯关失败

　　可是，张顺跟李俊不一样，他不懂技术，只关心能不能挣到钱。在“熊猫烧香”案中，他扮演的就是“地下黑客”产业链中的销售终端的角色。而当时，他们为一个宁波商人开发的“金元宝”游戏被投资方放弃，再加上之前开发的游戏赚不到钱，公司陷入困境。如何向老板徐建飞交代？

　　张顺用他敏锐的“商人嗅觉”迅速捕捉到了新的盈利点——将为宁波商人在杭州注册的游戏公司转到自己名下经营。

　　操作很简单。在这款名为“金元宝”的棋牌游戏上线前期，他们对别的棋牌游戏进行网络攻击。游戏上线后，他们在该平台上设定“牛牛”、“梭哈”、“两张”等游戏以输赢游戏豆的方式供游戏玩家参与。一方面，他们用木马程序植入玩家电脑，相当于出老千，这样玩家必输无疑；另一方面，他们在游戏运行一段时间后，把游戏玩家的赢率“暗箱”做调整，先让你赢，到某个程度，就由游戏“机器人”自动把你的游戏豆全部赢回去。除此之外，他们还以“高售低收”的方式向玩家提供人民币兑换——也就是说，面上是游戏，私下其实是网络赌博。

　　从始至终，李俊并未对此提出异议。虽然有过入狱的经历，但这时的他依然抱有侥幸心理，坚信网络游戏只要能打开局面，就一定会赚钱，而那些不好的手段只是一个资本积累的过程。

　　的确，靠网络诈赌发家致富的故事在张顺的家乡丽水市云和县屡见不鲜。早在“熊猫烧香”的年代，这个集中着诸多“钓鱼网站”的小县就有了“黑客之乡”的称号。如今，这里的年轻人中仍旧流传着这样的成功故事：云和的一个诈赌者通过木马一晚上就获利160万元；温州的一家游戏运营商则最多一天净赚1600万元；而有的人半年前还在网吧找人要烟，半年后就能开着跑车出门。

　　事实上，早在李俊和张顺的公司创立之初，团队里就有人诈赌，还叫李俊编写病毒，以窥探对方玩家的底牌。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浸淫，李俊开始学会“能闯过去，就是赢家，闯不过去，就做普通人”的人生哲学。他还曾转载过一则“创业者，不要怕手脏”的微博。不过似乎，他理解错了这句话的意思。病毒，已然侵入他的人生。

　　李俊开始向雷磊隐瞒公司的事情。2012年下半年，雷磊去丽水，曾想去看看朋友运营着怎样的一家公司。但一个星期里，李俊始终以各种借口拒绝。直到后来，李俊告诉雷磊：公司出了问题，需要注销。显然，被捕前，李俊已经对警方的行动有所察觉，他给雷磊发的最后一条短信是：电话已经被监听。

　　2012年的最后一天，回到杭州的李俊，最后一次更新了他的微信朋友圈：“2012，匆匆忙忙溜走了。说好的世界末日并没有来到。今夜谁与你一起跨年？”仅仅一天之后，警方就敲开了他的房门，公司里的其他人也陆续被警方逮捕。

　　如果说七年前，24岁的李俊写下“惊世骇俗”的电脑病毒是因为年少轻狂，那七年后的今天，他参与涉案金额高达7000万元的“网络赌博案”，是因为什么呢？

　　摆在台面上的还有既得利益。作为公司管理层，李俊的收入不算低，每月的薪酬有六七千元，另外他可以报销各种费用，而且他和张顺还各占公司7.5%的股份。这一年的游戏运作下来，李俊还得到了不少“好处”，事发时，他已拥有一辆宝马车——是玩家赌输后没钱赔，以之抵债的，而他在老家也买了房子。春节时，他会开着自己的宝马车，回到自己的阳逻小巷。

　　当年做“熊猫烧香”的时候，李俊就想买一辆宝马。锒铛入狱后，他依然想用宝马车证明自己，但可惜的是，当他通过非正当途径开上宝马车后，宝马车却载着他驶向了更加阴暗的深渊。可以说，李俊的人生就栽在了宝马车上。

　　决定去丽水发展的时候，李俊身上揣着一封信。那是他在狱中收到的江苏一名高三女生劝他浪子回头的来信。他曾说，留着它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误入魔道”四个字。但他最终没能让父母过上幸福的生活，而是让他们两次出现在法庭的旁听席上。这一次，两个已经退休的老人努力想要听懂 “银商”“服务器”之类的术语，就好像6年前，他们想要听懂 “木马”“肉鸡”一样。

　　2014年1月8日，因开设网络赌场，李俊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他最后一次更新微博时，曾如是写下他对成功的注解：“你想过上最好的生活，就一定会遇上最强的伤害。”

　　文/何西